吹去岁月的浮尘散文
人生记忆中许多的事在岁月流逝中都已如风般飘散,可总有一些人、一些事、一些场景会沉淀在心底,在我独坐一隅或独立寒风时不期然地涌动起来,拨动你心中那根静默已久的弦。
这件事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可每次忆起,都好象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
事情发生在六十年代末的一个大年初二,当年我十三四岁。上午,我穿着新衣裳和几个小伙伴在排形地街家门口走成圃棋,忽听得远处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抬起头来望去,只见一大群小孩簇拥着一个奇形怪状的男人朝这边走来。上街头一个男孩跑过来神情诡异地告诉我:“是你家的亲戚!”定睛一瞧已经走近的这位客人,我吃惊得睁大了眼睛:只见此人走起路来如同狂风吹柳,身体大幅度地摇着颠着,手脚一刻不停地舞着颤着;再往脸上瞅,脸上也跟身上一样,五官随着身体的扭动着抽搐着……左邻右舍的大人也被门外的喧哗声吸引了出来,一个个都被这人的怪模样逗得前仰后合。眼看怪人拐进了我家,这时,在家做缝纫的我爸走了出来,看见怪人竟显得十分高兴,快步迎上,热情地握住怪人的手往屋里请。
家里来了这么一位“客人”,真没面子!外面大人小孩都在笑话我们家呢,我只好悄悄躲回家。没想到“怪人”还特别多礼,知道我是叶家儿子,马上从椅子上站立起来,伸出了一只配合着身体、脸和嘴巴一同哆嗦的手,说着“你爸妈人好,快四十多岁生了这么帅的哥儿呀,你好吗?”他热情地伸出手要和我握!我吓得拔脚就往外跑。爸叫住我批评我没礼貌,就见“怪人”尴尬的收回手,哆哆嗦嗦地说道:“这是礼节!人家外国人见面时还拥抱呢!”
招待“客人”吃饭,父亲交代要多做一些吃的。大山里习俗正月里招待贵客主食是吃糍耙,我希望这古怪的“客人”快点走,于是叫姐姐给怪人油煎的糍粑特别厚特别大,给老爸煎的糍粑又小又黄松松的,我把怪人的白颜色厚糍粑悄悄地放点白盐巴,爸金黄色糍粑上堆满乌黑的古巴红糖,当我将香喷喷的糍粑分别送到怪人和父亲面前,父亲看了看,把他的那盘糍粑也推到“怪人”面前,热情劝“怪人”多吃。我和姐一起躲在外面不停地偷笑:“怪人”吃饭时也不老实,五官、身体照样不停地哆嗦颤抖,却不耽误吃饭,风卷残云一般,不仅很快把我们给他准备吃的厚糍粑吃光了,连老爸的薄糍粑也一口气全部消灭!嗬!真够能吃的!糍粑吃光了,爸爸又劝他喝酒吃菜,他连喝三杯,大口大口吃菜,连声“好酒好菜”!不一会儿的功夫,桌上的酒和菜也被“怪人”吃得一干二净,父亲又端来好细茶让他细品。
下午,吃饱喝足的“怪人”终于一路舞着告辞走了,爸叫上姐姐一直把他送上了班车。
原来,这个可怜的“怪人”是爸当年在麻城为新四军做军衣时结识的。“怪人”这病是天生的,更不幸的是,他很小就成了孤儿,虽然受到当地*的照顾,可“怪人”生活不能自理,常常几天才能吃上一顿饱饭,实在太饿了,就抓起生玉米放进嘴里嚼,夏天还穿着棉衣,冬天睡在学校外的墙脚下;加上特殊的'病状使得体力消耗极大,因此“怪人”食量大得惊人。当时,一支新四军部队驻扎在麻城县,爸是个裁缝,为新四军做军衣,一次偶然机会在县城认识了“怪人”,爸很同情“怪人”,经常省下一些伙食送给他,有时间还出军营找他聊天说话,还为他买新衣和送零花钱。渐渐的麻城县有些居民议论了,说“一个叶裁缝,没事做,一不是亲,二不是戚,个瘫子跛子也搞得那亲热!”爸心特善,丢不下对“怪人”的照顾,为了少招闲话,就给姐姐找了个“干爸爸”——难怪爸要姐姐管“怪人”叫“干爹”呢!
“客人是步行五十里路来看我们的,多不容易呀!残疾人也是人,更需要别人的尊重和平等相待。越是不幸的人,我们就越应该去关心……”每每想起爸爸这一席话,我都会为我当年莫名其妙的虚荣和自以为聪明的愚蠢举动而羞惭、懊悔。
时光如水,岁月如歌。如今我的爸早已含笑离我而去,那个“怪人”也不知身在何处?!然而当年的情景还清晰如昨,为什么深深地留在脑海而难以忘怀呢?随着我年龄的增加,人生感悟趋于成熟,吹去岁月的浮尘,经过反复思索,这才明白那是父亲心灵上的一种追求,也是老人家宽阔的胸怀和善良本性的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