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绿豆包的随笔散文
春天的时候,我在单位花园的角落里开辟出了几块巴掌大点的小荒地,种上了各色蔬菜,还在其中的一块地里种了几棵红豆。当然了,它不是“红豆生南国”里的那种相思红豆,它是一种俗称为红小豆的豆类。
起初我只是出于好奇,想看看家里熬粥用的红豆能不能发芽长出东西来,于是,就随意挑选了一些颗粒饱满、个头大些的红豆种到了土里。很快,一场春雨过后,它们竟然真的全都发芽了,而且长势很好,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渐渐地开出了明黄色的小花,结出了细长的小豆荚。盛夏时雨水强盛,红豆秧纠纠缠缠地蓬勃成了一大片,不会打理农作物的自己茫然无措,任其*生长成最原始的凌乱形态。就是这样,这些可爱的红豆秧们还是结出了很多果实,一串串豆荚傲然炫耀着季节的魅力,争先恐后地在秋日里把它成熟的果实奉献出来。我把这些干了的豆荚摘下来,剥出鲜亮的红豆,和小米或薏米一起熬粥,煮熟的红豆酥软沙面,口感香甜,比买来的不知好吃多少倍。
秋高气爽,果实成熟的收获季节里,看着这些自己种植的红豆,我常常想起小时候的田间地头。也许正是这段在农村长大的经历,让我对大自然的万物都有着特别浓厚的感情,那些乡土的东西在我的脑子里生了根,遇到合适的时机就会发芽生长,所以就有了我的土地和我的小菜园。
小时候我家从来没种过红豆,印象当中种绿豆的时候却很多,现在有了自己种红豆的经历,就发现一个挺有意思的事情。红豆和绿豆不光名字相反,而且成熟的红豆荚是米白色的,而成熟的绿豆荚是黝黑色的,也恰恰相反,但是它们未熟透之前的豆荚都是青的。剥出的豆子形状也相似,显然是一个家族的成员。红豆比绿豆颗粒大,若放在一起,一大一小,一红一绿,非常好看。
那时,秋天庄稼成熟的时候,我经常跟着母亲到地里摘绿豆荚,绿豆秧植株偏低,豆荚也细长,弯腰摘时黝黑干硬的豆荚有时会划伤手指。回家后,我们把摘下来的豆荚摊开晾晒在院子里或房顶上,等完全晾干没有水分时,用木棒轻轻敲打,干透的豆荚就受力裂成了两半,圆圆小小的绿豆就一个个滚了出来被收集到了一起。
每间隔几日,就要到地里摘一遍豆荚,它们的成熟期不一样,有先有后,所以要经过很多次采摘,历经整个秋天的劳动才最终完成收获。最后我们把多次采摘收获的绿豆收集在一起,放在袋子里留着食用,秋季里这一项的收获任务就算完成了。
通常我们家还要种一些红薯,不光是我家,几乎家家户户都要种植。收获下来的红薯分成多种方式储存,或放入红薯窖,或切片晾成干,或煮熟后晒干等等,家家户户都是这样。
冬季来临的时候,奶奶会经常蒸一些绿豆包给我们吃。奶奶蒸的绿豆包是有讲究的,选最好的绿豆煮熟捣成碎泥,加入白糖若干,然后把晒干的红薯片也煮熟弄成小碎块儿,和豆泥掺到一起搅匀,做成馅儿,再放入一些红枣,然后蒸成豆包。奶奶的这种绿豆包豆香浓郁,甘甜可口,绿豆、红薯和红枣的味道相得益彰,互为渗透,回味绵长,让人总有一种吃不够的感觉。在那个物资匮乏,生活水平相对低下的年代里,这样的美味实在是让人无比垂涎、欲罢不能。时至今日,很多年少时的美味都成了记忆里模糊的影子,唯有这绿豆包,带着奶奶亲切慈祥的`笑容常常萦怀在梦里,每每看到或吃到豆沙包,总会想起奶奶蒸的绿豆包,想起奶奶与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久远的岁月里那一段段泛黄的往事。
农村有一句俗语叫“一碗水难端平”,指的是家中凡有弟兄几个的,父母很难做到完全意义上的公平对待。虽然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但心眼儿里的喜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与哪个孩子投缘更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对待孩子有偏有向就成了农村家庭里的普遍现象,成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里最难念的那篇经。
我的家里实际上也存在着这种情况,我父亲是家中长子,自然是憨厚朴实,勤劳善良,像一头卖力的老黄牛一样为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操心费神,一定程度上却并没有得到奶奶的认可。奶奶也不喜欢母亲,原因是母亲是有文化的教师,而在干农活儿或针线活儿等方面又存在着一定差距。母亲从小就失去母爱,十三岁的时候,姥爷也离开了人世,母亲便跟着舅舅一家生活。十八岁时母亲当上教师,从此便开始了满园芬芳育桃李的园丁生涯,自然农村的粗活儿母亲是不擅长的。强势利落的奶奶看不上母亲的教书育人,看不上母亲做的活儿,也看不上母亲的家世。于是,种种这些不对眼缘便使我们姊妹四个在奶奶眼里也不那么受宠,跟奶奶相处的时间也非常有限。很小的时候母亲经常上课时带着我,而后来我也曾抱着妹妹去上学,就这样我们大的看小的,小的跟大的,跌跌撞撞又健健康康地长大了。父亲在外工作,母亲既要上课又要干农活,还要带我们这一群小崽,她吃的苦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母亲性格非常有韧性,她经常说“人穷志不能短”。从小在娘家没干过重活的她,不相信自己比别人差,家里地里总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力求做到更好。炎热的夏日里,别人都是半晌就收工从地里回家了,而母亲却顶着烈日干到过晌才回家,地里的草疯了一样地拔了又长长了又拔的,母亲是真的干不过来。很多时候我也和母亲一起下地劳动,什么活儿都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从小磨练出一身的“本领”,洗衣做饭带孩子样样在行,而那时的我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周末的时候父亲休假回家,一头扎进地里使劲地干活,就是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母亲教书、带孩子、下地干活三不误,她付出的是超负荷的劳动强度,而她带出的学生也个个懂事有礼貌。小时候我们穿的棉衣都是母亲熬夜一针一线为我们亲手缝制的,还有二姨一直以来也把我们当亲孩子一样疼爱,给我们做衣服送吃的,关爱有加,而印象当中我们几乎没有穿过奶奶为我们做的任何衣服。
就是这样,母亲依然很尊重奶奶,从不与奶奶发生无端争执,能忍让时绝不针锋相对,她总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母亲用很好的修养维系着与奶奶的关系,礼数上决不让人说三道四,给足了奶奶面子。时光一天天流逝,我们一天天长大,后来我们全家移居城里,每到逢年过节、季节交替的时候,母亲总是很细心地为老家的爷爷奶奶添置换季的衣物,大到羽绒衣,小到内衣袜子,面面俱到。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虽然都是我们从母亲口中听到或自己亲眼所见的,但母亲又用她的实际行动生动地为我们上了一节宽容善良、以孝为先的道德教育课。
凡事都有两面性,虽然相对来说我们在奶奶那里没有得到更多的疼爱,但奶奶还是给了我们很多温暖的记忆。记得有一年冬天的夜里,我跟爷爷奶奶去邻村看戏,奶奶给我买了喷香诱人的炒花生,看完戏奶奶一路牵着我的手回到家,寒冷的冬夜哈气成冰,奶奶怕我感冒,特地熬了葱胡姜汤水让我喝,那种温暖的感觉一直渗透到我的心里,穿越时空留在了记忆深处。我读初一的时候,举家搬迁,只留我暂时在家乡的中学读完初一的课程,于是,住宿的我周末就只能回到奶奶的家。每到周六下午,奶奶就坐在街口公交车经过的公路边等我,直到看见我回来,奶奶就跟我一起回家,把留给我的好吃的一股脑地拿出来让我吃。我知道奶奶其实还是很疼我的,只不过她的孙男娣女太多,把她的爱分散成了很多份。
与生俱来的朴实善良让我和母亲都能客观地评价奶奶的功过是非。奶奶一生执掌家中事务,争强好胜,雷厉风行,与大家庭里的妯娌几个都是当家作主的女人。她干活利索,家里地里都是一把好手,而爷爷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文人,所以奶奶是一家人的主心骨,大事小事都由奶奶说了算。奶奶没有坏心眼,她只是和母亲不对脾气不投缘,便多了很多的排斥与疏远。而对身为长子的父亲又过于严苛过于挑剔,因为父亲的孝顺与隐忍,奶奶实际上多少有点忽略了这份孝心的价值,往往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不会珍视。于是,在叔叔们偶尔的倔强与任性中,奶奶多了小心翼翼的维护与疼惜,而在父亲千依百顺的言行下,奶奶却是不以为然视若罔闻,知道无论怎样对你,你都一样孝心可鉴。所以,不光是母亲,就连父亲的心里也埋下了很多委屈,不与人说,只因生身养育之恩大于天。
自古百事孝为先,我的父亲母亲真的可以说是弘扬中华名族传统美德的典范。我们小的时候,母亲最忙碌艰难的时候,奶奶置身事外勉强帮持,已然是母亲内心最为受伤的心结。但母亲又坦然面对过去的一切,不计较不记恨大度宽容,在奶奶晚年一年比一年苍老的时候,善良的母亲不计前嫌,真心实意地孝敬尊重奶奶,让奶奶最终心生感动。虽然她从不在人前说母亲的好话,诸如母亲给她买了什么东西之类的炫耀之语,但我相信,奶奶的心底里自有一杆秤,孰轻孰重更是明白得很。
每个家庭都少不了鸡毛蒜皮一类的小摩擦,凡是有弟兄几个的家庭,更是难能和睦相处。而我们的大家庭里,因为有了豁达宽容、憨厚朴实的我的父亲母亲,有了明理谦让的叔婶,懂事的弟弟妹妹们,还有了爷爷的敦厚儒雅、善良博学和奶奶的勤劳能干、持家有方,所以这个大家庭一向以和睦著称,从未闹过大的矛盾与纠纷,在乡邻眼中是难得的五好家庭。
幸福和睦的家庭少不了宽厚、包容和理解,在这样还算温暖的大家庭里长大,虽然少了一些真切的被奶奶宠爱和呵护的感觉,但时光流逝间,记忆过滤了一切杂质,把最本真最纯净的情感驻足在了心里。如今细细回想,奶奶留给我的全部都是温言软语和温馨回忆,而那些远去了的曾经的模糊往事都已随风飘散,心中只留下对奶奶的深深怀念。
记忆中奶奶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眼前,不可抑制地将我的思绪打湿。很多年前,当我们每次回到老家,看到老屋和爷爷奶奶的身影,都感觉无比的温暖和踏实。奶奶会佝偻着背忙活着给我们做饭,爷爷会笑哈哈地看着我们问长问短。奶奶做的饭很好吃,简单的食材,简单的锅灶,到了奶奶手里就能变幻出美味可口的饭菜来。奶奶生性麻利爱干净,尽管生活在农村,可奶奶总是把家里拾掇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奶奶手里总拿着一块抹布,掸掸这儿,擦擦那儿,直到满意为止。
后来奶奶患了轻度中风,口齿不清,行动迟缓,背也更加佝偻了,但每次我们回家看奶奶,她依旧忙来忙去地亲手给我们做饭。再后来奶奶又患了脑部出血,做了大手术,却最终没能再次站起来。奶奶半身瘫痪了。我能够想象得出,一个一辈子要强刚烈,凡事不愿麻烦别人的人,瘫痪在床会是怎样的感觉,如果当时奶奶头脑糊涂还好,如果是清醒的话,对她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和折磨。
我回家看望奶奶时,病床上的奶奶神态异常安详,她平静的眼神里常常流露出渴望和留恋的微光来。没有人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一个垂暮的老人,在生命最后的旅程里,意识混沌,身无知觉,看着窗外的一方天空和床前尽孝的子孙后代,应该也是坦然的吧?养儿防老,世代传承,每辆生命的列车都将最终开往旅程的终点,而一路的艰辛抑或美好都成为了身后的风景,片片随风而逝。
患病两年后,奶奶离开了我们。由于长期偏瘫卧床,奶奶的半边身体明显变形无法矫正,我看着奶奶慈祥如熟睡一般的遗容,放声痛哭。因为当时孩子还太小,我竟没能在她的病榻前尽过一天孝。上天让每个人都会老去,让每个生命都像落叶一样凋零,可是记忆的闸门却从此收藏了更多的痛心和缅怀。奶奶的影子常常在我的心头萦绕,有说话做事的雷厉风行,有亲切温暖的关切询问,有佝偻苍老的背影,还有病床上无辜混沌的眼神,却唯独没有奶奶的任何偏颇,我只愿深深记住奶奶的好,记住人生的路途上奶奶曾给予的温暖和关怀。
我常常想,一个人的一生其实就如同一片叶子。春天来了,树枝渐渐抽出新芽,叶子一天天饱满翠绿,而后在微风的吹拂下,会和其他的叶子不可避免地产生碰撞摩擦,也会一起欢快舞蹈。中途有的叶子经不住风的诱惑,先行落下,更多的叶子依然迎接着风吹雨打。秋天到来的时候,叶子渐渐变得枯黄不堪翠绿不再,没有了鲜亮旺盛的绿,只留即将凋零的枯容,深秋的冷风轻轻一吹,这片枯萎的叶子就再无毅力驻守深爱的大树,飘飘洒洒地落入树下的泥土。叶落归根,是生命的完美皈依;而怀念,是对情感最浓烈的肯定。
又是一个收获的季节,我的小菜园里瓜果飘香,一派喜人景象,这让我有一种重回故园的错觉。虽然离开家乡近三十年了,但骨子里的农家血脉让我深深眷恋着记忆中的田园,而我现实中的田园是记忆的翻版,我用笨拙的双手侍弄这些小生命,如同我用自己淳朴的心在怀念曾经。我的红豆又有一拨熟透变干了,我把它们摘下来晾起来,就像晾晒起潮湿的回忆。时常会在想起奶奶的时候,买来很多绿豆,煮熟,捣成泥,拌入白糖,加入红枣,学着奶奶的样子包成绿豆包。可我却无法找到年少时家乡的红薯干,即使找到了,也绝然包不出奶奶的那种味道来,那种味道,已然穿越了沧桑,成为绝版。
奶奶的绿豆包,是我存留的记忆里最温暖的回忆,是我怀念奶奶时最可触摸的一种实体。借助于味蕾上的留痕,那些远去的岁月里的点点滴滴,那些成长道路上的感恩和欢喜,就像影像一般在脑海回放。有了这记忆中的绿豆包的陪伴,仿佛看见旧时光里奶奶布满皱纹的脸上,为我绽开的那如花一样的笑靥,那是岁月的味道,是奶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