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花开为底迟散文

  长达十余天的秋雨终于极不情愿地离去。枯墨色的云块懒懒地蠕动着,为一幅终不能成形的写意画卷而惋惜。那是天庭某位失意隐逸的画师以生命的破碎留下的绝笔杰作。然而天空大地只能读懂色块和线条,却读不懂画师的心跳和空谷回音。尽管才是初秋,冰凉和幽怨如天空厚重的云层一样成为这个季节的宿命本色。

一样花开为底迟散文

  偶尔有阳光漏下来,对于能闻见霉味的诗人来说,都是一出神话,一种奇迹。

  他如同翻晒自己的心事一样翻晒盆栽菊花。究竟从哪一年开始养菊已不记得了。某种爱好成为习惯的时候,时间一定不会很短。他其实是先读懂了人淡如菊,喝惯了菊花茶后才知道陶渊明的。知道就知道了,菊花又不是谁一家子种的。他常常这样地想。

  埋头注视的时候,才发现今年这些菊花孕蕾的情况并不相同,其中一盆没有任何动静,估计孕蕾开花的希望很小了。这是以前从未遇见过的。他有点失落。更多的是不甘心。毕竟整整养了半年了。

  她浅浅打招呼的声音纯美而柔和,如同这泻了一地阳光后的瞬间惊奇。虽然丝毫无碍于季节的特征,也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他的心还是瞬间亮堂了。话题自然是从菊花开始的。可能是读懂了他的心事,很悦耳的音色又响起。

  “后季移栽了的菊花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不过你还是耐心地等等。守候一份希望和祝愿总比失望好。”

  他的心莫名地潮湿了。这次绝不是因为雨。乌云已大面积消散,太阳的脸全露出来了。

  她是学校新聘请的代课老师。因为青春和靓丽,习惯了沉闷呆板氛围的校园骤然精神为之一振。如同这连日阴雨后转晴的天气。

  她的名字叫菊桂。这是他喜爱的两种花,从历史文化烟云中涉道而来,植根于他生命土壤中的。多年的教师生涯让他有了一丝职业倦怠,对稍沾些形式的东西尤其如此。而她一丝不苟的敬业精神和温馨的催促提示,让他惭愧之余又多了几分感激。从此,这两种花不仅走进了他的诗文,还走进了他的梦里。

  别人惊叹于她绽放的青春美丽时,他却读出了某种沧桑和沉重,也许是和自己的心境有关,但他一直相信自己的感觉。能少了许多女孩惯常的近乎做作的矜持和浮华,而多些气定神闲的平和从容,还有语言节奏和音色中透射出来的某种宁静,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经历。而这些对具有诗人气质的人来说,是一种致命的诱惑。他深陷进去了,产生了强烈的想接近和了解她的欲望。

  她没有让他失望,也许是懒得面对这个世界戴上面具。他很欣赏这种个性气质,也觉着亲切。某个阳光疏懒的秋日午后,经过邀请,她来到了他那间陋室。在一杯清茶,一柱袅袅升腾的清香中,像面对一个熟识了许多年的老朋友,以一泓秋水般的宁静让一段语言的旋律飘起,如枯叶一样落地无声……

  她来山泉中学代课前已经从省教育学院毕业两年了。连续两次参加县上组织的大专毕业生公务员资格考试均失败。在外面打工飘泊了两年时间。为了冲刺下一年的考试,需要给自己创设一个较为安静的复习环境,她从繁华的都市回来谋了这份教书的差事。

  “作为女人,我其实已经不年轻了。老姑娘终不是什么光彩称呼。可是我别无选择。农村女孩本来就念书迟,加上高三复读,外面求学,真的是蹉跎了岁月。辜负了一个女孩最好的似水年华,并非我本愿。原想毕业后能有份固定的工作和归宿,安顿已太过疲惫的心灵。可天不遂人愿,我还得继续流浪,而前途又是如此渺茫。对这一切,我真的无能为力。早已过了十年的`寒窗生涯换不回一个结果的时候,我没有心情谈论情感和婚姻。城市的坚硬和冰冷,人情的险恶和冷漠,漂泊的孤苦无依在一个连听众也没有的年代,自己只能像负伤的困兽默默添噬伤口,把恐惧和茫然默默咀嚼……”

  她的眼圈发红了。他只是关切地倾听着,注视着。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和失重。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他手里。

  “照片上这个头发零乱,抓着牛尾巴踩在耙楼上耙地的女人是我大姐。她是我们三姐妹中最美丽聪明而又懂事的。直到初中毕业前一直是全级第一名。但我们家没有男孩,庄稼忙不过来,为了这个家运转和供给我和二姐读书,大姐自愿辍学了,那年考高中时她是考点的第一名。二姐因为天资平常,终未念下书。我几经周折,终于上了一所专科院校,恰好又赶上了县内的考试录取分配形式。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觉得最对不住的人就是大姐了。她后来嫁给了一个农民,成了三个孩子的母亲。姐夫在外打工挣钱,庄稼活全摞给了她。我想她对我最终结果的失望还要大于失望自己的命运。”

  “这张照片拍摄得很有艺术性。是你的杰作吗?”他只是想稍稍改变一下太过沉重的话题,以减缓她心中的伤痛。

  “这……是我以前男朋友的作品。我们在教育学院认识的。他是学美术的,对摄影有特殊的兴趣。那年国庆长假,他跟我回了趟家,刚好赶上秋播,我们给大姐家帮忙时,他在田间拍摄了这张照片,后来还在省城举办的摄影作品展评中获奖。那段时光真的很甜蜜,很美好。可毕业后,我们的命运有了天壤之别。那次奖项给了他机会,他直接进了省城的一家官办报社当了美术编辑。得知我的情况后,他等了我一年。第二年又一次落选时,他给我寄回了这张照片和一封分手的信。我不怨他。真的。这个时代,一切都让位于生存现实时,情感的贬值再正常不过了。那封信我烧了,把纸灰埋了。只把照片保留了下来。”

  谈话结束的时候,已经暮色昏暗。他邀请她下馆子吃晚饭,她默默谢拒了。当他添了件衣服走到校门口时,她手里捏着两袋方便面径自回宿舍了。

  一个人站在暮色四合的校路口,迎着渐增的秋凉夜风,他打了一个寒噤。只能把对她美好的祝愿托付给躲藏进云层的月亮了。但愿明年的今天,她能够心想事成,找到自己的归宿。万家灯火里应该有像她这样的,一个好姑娘的位置吧。

  无端地想起两句诗:

  “喃喃负手叩东篱,一样花开为底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