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石听泉倚松看云散文
记得第一次穿上工服,准备走入工厂大门时,父亲把我叫到近前,在纸上画了一株松树、一朵鲜花,问我喜爱哪种。
我最初有点儿不解其意,而后,蓦然启悟,选择了松树。父亲脸上露出满意微笑,告诉我,绚丽的鲜花让人迷恋,却只能娇艳一时,低调的青松色平味淡,却能四季常绿。做人做事,应该从中思索些道理。
从那时起,我每每见到松,便站在一旁,仔仔细细地欣赏。不管是油松、罗汉松、五针松、金钱松、马尾松……而今,慈父早已远去,而那些松、那些话,常萦回心头,以致影响了我的价值观。吸引我屡屡走入深山,倚松小坐,看云听涛。
京郊景点多见古松,海淀凤凰岭下,那株八百年古松树冠如碧伞,昌平黑山寨内,那株千年古松树干似卧龙……见证了千百年沧桑巨变的古松,面对春夏的百花,从不争艳。面对秋冬的萧索,从不悲观。风雨袭来,它依然挺立、雄姿不减;风雪迷漫,它碧绿依旧、笑迎严寒。
最让我有震撼感、有陶醉感的“松景”,莫过于延庆松山那一望无际的林海。特别是由远而近、恍如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松涛。
记得那个夏日,我沿着松山自然保护区曲折的小路向深处行进,现代都市久违的鸣蝉在抒情高唱,花叶的色彩斑斓在明丽的晨光中呈现梦幻感。偶有风来,耳畔传来远处古松的低吟。那声韵、那气势,像一首贯穿古今的史诗,厚重且潇洒,饱满且深沉。
倚松,其实离不开赏石、听水。那是超脱型古人独游山水、放浪形骸的标配。松山观石,是入山之后第一乐趣。松山自然保护区奇形怪状的巨石,与松涛阵阵、潺潺溪流精彩互动,与不远处古崖居的静谧与神秘相映成趣。入沟谷,怪石嶙峋随处可见。被分为两段的“雷劈石”、静卧潭边、形似洗衣妇的“浣女石”连同酷似扁舟、醒狮、卧榻、蟾蜍的巨石……皆耐人寻味。我猜想,莫非在远古时期,这里发生过带有戏剧色彩的事件?事件结束后,一切凝固了,一切静止了,只有藏在怪石中的灵魂,一直在默视着芸芸来者?
在挥汗如雨、闷热难当的季节,很适宜到松山听水。仰卧色彩斑驳的草坪上,静听溪流的音韵是难以名状的享受。景点的顶水鲨、披水石已足够让人产生想象,更有被称为三叠水、乱流水等奇异水景,在我缓步临近时扑面迎来,与舒缓的山风、野花的'清香,朗空、淡云……融为一体,让人远离尘寰、步入仙界。
眼前之景,名“乱流水”。此水景,奇在一个“乱”字。我清晰看到,一泓清波,从顶崖间的草丛中倾泻而下,水势劲猛。忽然,被下方沿途的乱石分为无数条水流,像被迎面的利刃斩为数截。于是如雨如缕,纷然而落。表面上看,在暗处阻挡水流的乱石,让一处壮观的瀑布消失,让宣泄的奔流难以一泻千里。反过来想,毁损瀑布之景的乱石,反倒成全了巨流,由此成为一道奇景,成为松山塘子沟中一处名景——“鸣泉漱玉”。古诗人吟颂的“野渡花争发,秋塘水乱流”是在描述摆脱约束、自得其乐的自然景观,多有想象力!对此,我联想多多。若不是乱石作梗,让酣畅倾泻的水成为丝缕状的“乱水”,此水的奔泻即便壮观,也难脱“平庸”二字。天地造化的水景如此,做人做事有何尝不是如此?
行进至乏,恰遇塘子沟温泉。顾不得详问渊薮,便宽衣入内静泡一番。待周身轻松、精神焕发,取出自带的绿茶细细品啜时,见看山的老人健步走来。与之攀谈,方知老人曾为北京一家重点中学教师,喜读史地典籍。退休后回归故里,义务担任护林员,为的是“近山近水、听松看云”。老人指着温泉,引经据典娓娓道来……
南北朝时期,那位既是高官也是地理学家的郦道元,在《水经注》记载了这里的建筑与温泉“……上有庙则次仲庙也,右出温汤,治疗百病”。东汉书法家王次仲与郦道元的家,都距此不远,一个生于距此不远的怀来县,一个生于京城近邻——涿县。对于这座汤泉,古籍中的记载是,早在1500多年前北魏时期,便已被专人“契石凿池”,供“仕女沐浴”。清代留碑文,赞誉松山是“安体之佳所”、“养身之圣地”。
来到松山的松树梁景点倚松看云,是人生难得机缘。在密林深处,我选择了那株树龄超过600年的古松,轻轻依偎在散发着松香的树干上,从枝干缝隙间仰观朗空淡云。一时间,停滞于心的得失荣辱,悄然随云缕远去。余下的,是近处百鸟啼啭,远处流泉淙淙。
忽然,阵风大起,声势浩大的松涛响于耳畔,振聋发聩。如纤长玉簪般的松叶,似乎在醉舞,欢快跳跃、寻觅松子的松鼠,迅速隐没于绿丛。听着时有时无、若龙吟虎啸的松涛,我真的醉了。深刻理解辛弃疾“昨日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的醉态,绝非贪酒所致,只因面对滚滚松涛,想起铁马冰河、旌旗金鼓,把席卷而来的松涛当成千军万马的奔袭。
那日,我也不知在松山流连多久。因为,石奇、水韵、松涛,与我身心融为一体、难分彼此。入山之乐、品读奇景,与繁华都市富贵荣华、鲜衣怒马,真的没有可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