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故乡又见老乡散文
那个枝头挂满黄冠梨的金秋,携妻去了离别十多年的故乡,那是我魂牵梦绕的心灵牧场,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越过乌鞘岭,穿过古浪峡,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广袤无垠的凉州大地尽显眼底,天蓝水碧,沃野千里。像父亲的脊梁般宽厚的祁连山脉逶迤西去,山顶的皑皑白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将天空衬映的更加蔚蓝。冬日清泉淙淙,夏来冰消雪融,四季轮回,流水不断。祁连山,当地人称南山。南山的泉水、雪水,一泻千里,滋养着河西走廊的万物生灵。凉州人更是视水如命,修渠拦坝,饮水灌溉,水磨碾米磨面,因此地名中就有了“坝”的概念,诸如头坝、二坝……直至大小七坝,还有高坝、上坝、中坝、羊下坝,不一而足。我的故乡就在祁连山脚下的小七坝。
回到故乡,又见老乡。曾经的发小,如今已过不惑之年。可我并没看到他们对未来生活的坚定信念,就象那挂满枝头成熟待买的果子,有的只是对未来生活的期许和不确定性。
回到故乡,又见老乡。近乡情更怯。然而老乡邻里对我的热情,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村口遇到拽着孙子的胖婶,已经十多年没有联系了。岁月的风霜花白了鬓发的她拉着我的手,急切地问我父母的近况,使我蓦地想起父母病重独自在家的日子里,她曾忙里偷闲地帮我父母做饭浆洗的情形。我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告诉她两位老人这两年相继离世的状况,更无法表达我对她的感激之情。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补鞋匠瘸哥已病逝两年了,当他的哑媳妇远远迎来,傻傻地向我们招手问好的时候,我心里只觉得很温暖。我惊讶自己的记忆力,相隔几十米,居然听出了在远处吵嚷的那个曾经经常欺侮老实巴交公婆的田姓人家的媳妇。那位独居的刘婶,年过七十了,瘦小的身体还那么硬朗。我拉着她的手打趣,说她能活九十九。她笑称,趁能干动时自力更生活几年,干不动活了,也不想拖累儿女。我心里愧叹,这就是养我们的父母辈们,辛苦一辈子,要强一辈子。临走前还想着儿女们。还有那个曾住一个院里的牛婶,生了四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她娇惯儿子成少爷,却老是人前编排儿媳妇,我曾经亲耳听过她的嘴有多损,我母亲也曾跟我絮叨批评过她。小时候我们在一个院里生活,这是她一贯作风。看着已显老去的身影,听她跟我讲在家一个人过的悽惨晚景,我竟无言以对。
回到故乡,又见老乡。在我的记忆里,未集体规划之前,老家的院子很特别。院落很大,分东西两院。东院南北走向又分两院,南院叫外院,北院叫里院,据说里院住主人,外院住伙计,大概是按地位和进门先后叫的。外院进门右拐按方位依次是南屋,东屋和北屋,住着四户人家,印象最清晰的是北屋住着一位面目清灈的老者和他老伴,我们叫他们马爷马奶。据说马爷是个古时的私塾先生,很温和,幼时很喜欢踮着脚尖看他过年时给庄上人研墨写春联,字体很漂亮,可惜过世很早,苦了老伴在人世独居近二十多年。外院西面有一排房子,房子里有驴拉的石磨,石碾子,磨房碾房有门可通到西院,因为西院是饲养驴马牛羊的地方。外院很大,在我记忆里停放过大皮车,就是那种硬杂木轮轂包上黑漆皮,用几皮马拉的大马车。到如今还能记得吆车的老爷爷手握几米长的鞭竿,抡圆了向空中猛一甩,红缨子的鞭梢在空中划了一个圆,然后象流星飞矢疾出,啪、啪、啪作响。
从外院宽敞的木板大门径直往前,看见的是北房左侧凸出的高耸的里院土墩门楼。里院的双扇门很厚重,约摸有半尺多厚,上面很有韵律地契满了特制圆铆钉,这就是古时人们常说的钉板门,名副其实,我想这大概是为了防刀砍斧剁吧!门后伸向左右两侧的深深的方口门栓孔应证了我的猜想,只是不见了粗壮的门栓去了哪里。四方四正的粗壮果木门框及门楹槛很规整地排了足有六七道,每道之间约有两米。门道很幽深,进门可看见坐东向西一排房子的出廊柱子穿过楼门道进入里院,回身看门楼,门口西侧土墙体上有通往门楼顶部的小门。门楼两侧可通向四方四正的院墙,院墙是足有三层房高,用优质沾土夯实的垂直高墙,足有五尺多宽。进门后抬眼仰望,百米外可见一座足有六七层楼房高的土楼,矗立在院子的正北,庄里人叫它大栋。北房紧靠大栋,自东向西排,然后向南拐出三间房。河西地方的规矩,坐北面南的房子为正房。院内正房分别有主房,私塾,粮库。东面房背面靠卫墙是一个夹皮棚,可堆放煤炭柴草等生活用品。西厢房背面靠围墙有禽舍,猪舍和土厕。里院里住着三户人,院子很大很暖和,在我童年的印记里至少是这样。
我的祖籍在古凉州城东关街园艺厂王家闸,即现在凉州区东关花园植物园核桃园。解放后,响应国家建立农村信用合作联社的号召,我的祖父牵着毛驴,带着农耕的生产资料,来到了城南的小七坝,我们家从此挂上了社员当时这一个响亮的名号。我祖父仍然是圆艺厂工人,旧社会里他有一个大老婆,未曾生养。我祖父一方面为了响应新社会一夫一妻政策,另一方面,为了使农村这个社员名号实际存在,就将他曾经的大老婆安置在了新家小七坝的田家新庄子。这个可怜的女人,因为不能生育,就遭受了寂寂孤老的命,临了我祖父带着我年幼的.父亲,将她草草安葬在了七坝河滩,终没进得祖坟。我的父辈们小时候曾受到过她的疼爱,因此,我的父亲叫她大娘。从小父母告诉我们有这么个大奶奶,清明等佛节上坟时不要忘了给她烧些纸,磕个头。表面看,子承父业。我父母抱着生在城里的我的哥哥,于一九六六年那个风寒料峭的初春,来到了农村,就住在前面讲的大院里院的西厢房里,那个可怜的女人,我的大奶奶终老的地方。而这套归公的地主家的西厢房,却耗费了我父母十多年的青春岁月。因为祖父入的集体股已让大奶奶五保户的名份耗尽,还在集体往来帐上爬了一大笔公债。父债子偿,在老辈眼里是天经地仪之事,哪怕是只有一个名份的大娘,这是深层次的。我不想多说什么,也不想多表达什么,只是那一个个特殊的年代,让一些特殊的人,我的父母尤其吃了更多的苦难。因为他们是迁移户,当地人戏称“溜来户”,更因为大家都很贫穷。
言归正传,我就出生在这个大院里,以后无忧无虑地快乐长大。这个院子的每一寸土地,都给我快乐的童年拓上了深深的烙印。父母每天要按时上下工挣工分,把我和妹妹放在西院牛院子门口的四方四正雕花大石墩上晒太阳,那个永远笑哈哈的饲养员田姓四老爷常常逗我玩,我至今仍能记得他爱抚地摸我光头的慈祥表情。如今,他在我离乡几年后已经去逝,跟他的瘸老婆子到地底下做伴去了。我分明记得跟玩伴们在大院旁东墙跟的沙沟里玩水的愉快往事。也记得和哥哥、姐姐、妹妹还有同村的伙伴们在里院北房的私塾房里的启蒙时光。那时的农村每个庄子都有教室,白天教小孩,晚上教大人,称夜校。那朗朗的读书声还索绕在我的耳边,使我至今还庆幸有这样一个启蒙学校,且就在我出生的院子里。
然而,由于集体规划,前后院居住的七户人都搬进了独门独户的院所。再到分产到户,土地,西院的牲畜等生产资料都分配给了个人。房舍没了,连厚厚的高大门楼墙体都让缺土的乡民们刨取殆尽,仅剩大致的轮廓闲置至今,最多也就堆堆草料而已,仅剩下我童年的记忆和无尽的惆怅。
回到故乡,又见老乡。无独有偶,还有一处所在和我童年印记里的东院基本相似,而且保存完整,只是规模较小,我们同在一个庄子。庄子里住着一位老人,已经是九十三岁高寿,依然是精神矍铄,谈吐清亮,温良谦恭,睿智贤达!我清晰地记得小时候跟着他放羊荒草滩的快乐时光,也想起他七十多岁了仍能驱牛扛犁铧犁地的健硕身体。我握着他的手,激动之情难以言表!遂示意妻给我俩留了个合影,不可预期,面对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我们还能有几次机会相聚,只能握手相送,依依惜别。再见我一生敬爱的老人,再见我亲爱的乡谊。
回到故乡,又见老乡。在接年迈多病的父母跟我一起生活的十多年里,我就真正意义上离开了故乡,离开了生我养我的那个小乡村。虽然这期间,平均每年都去凉州城。原来自认为把父母留在身边,就没有了对故乡的牵挂。可是,随着年岁愈大,思乡的情绪就愈强。我曾经漫无目的地在繁华的凉州城街衢里转悠了数天,我不清楚我在找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除了亲戚们,近乎一个星期,我没有遇到一个老乡,一个同学,一个朋友。我站在美丽的天马湖边,喟然长叹,这个繁华的城市已然不属于我,我该离开了!这种心情与二十年前离乡的豪情壮志格格不入,内心掺杂的更多的成份是茫然和惆怅!陪我的表妹也对我的奇想质疑:“这里可是你的故乡,至少还有你的很多亲人们!”是啊,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或乡村,或城市,都有与我一脉相承,血浓于水的亲人们!还有失联的许多胜似亲情的同学朋友们,你们在哪里?过得好吗?这是我在无数个深深的夜里内心的呼唤,忽然明白,这不就是我内心长期纠缠的一个情结么!
我开始穿梭在故乡的城市与乡村,试图努力去寻找些什么东西能够填充我由于思乡的饥渴。被征地裁拆的老家房子已是断壁残垣,仅剩一个角落!到长满庄稼的农田地头,也不见了往日的精耕细作和寸土必争。庄稼与野草并存,良莠并茂。地头已不见了那些青壮年劳动力。我忽然怀念青少年时期老家的春夏秋冬:春日的忙忙碌碌;夏日的挥汗如雨、瓜果飘香;秋天的秋高气爽、蓝天碧云;冬日的雪舞原野、围炉闲话。我开始习惯性地将视线转向学校,那个孕育希望,放飞梦想的地方!眼前看到了一个更加和谐、富有、美丽的新农村——小七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