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留香抒情散文

  每年冬季,都要伤风感冒,都要发生上呼吸道感染,不仅剧烈咳嗽,咳到天昏地暗上气不接下气,还有,嗅觉也会发生明显变化,就会闻到一种特别的气味。气味来自很久很久以前,跟随那些气味,一些人一些事也同路而至,就让我在浓厚的伤风氛围中独自怀旧,就让我顺着时光溯流而上,一直走到很远处。

过往留香抒情散文

  这种现象似乎成了我生活中的一种固定程式,无论多么小心都难以摆脱,看起来,一年一度的伤风好像是如约而至,其实根本不曾相约,的的确确是自愿到来,仿佛一位从来不拘小节的老友,每年都要按时来叨扰,打发不去,也无法打发,必得经过十天半月的善待,才悄然离去。

  的确,我的伤风上感好像一位多年老友,每至冬季总是惠然肯来。来便来了,咳嗽就咳嗽,却还要无端的改变我的嗅觉,让我闻到那些特别的也是久违了的气味,是一些似曾相识,也可详知其来历出处,又不可详知其隐身何处的气味。

  气味很浓,多数时候,仿佛是从铁皮筒子里冒出来的煤烟味,依稀是在凝云冻雾的黄昏,大街上全是污浊的雪泥,行人过处,咕叽有声。室内的温暖来自烧煤的大铁炉子,而室内的煤烟气味更浓,空气也不新鲜,伤风感冒以后的鼻腔和呼吸道都经不住熏染,即便受一受冻,也情愿去外边。街上的空气也混着从各家铁皮筒子冒出的煤烟气,虽然比室内好一些,但也终不可多闻,多闻同样会头晕,会使伤风更甚,只好再走远些,就到了郊外。

  路两边和河两岸的白杨树全是光秃秃的。河面十一层薄冰,冰上又覆着积雪。田畦平远,积雪皑皑,农舍低矮且稀疏,黄土的山墙,黑色的屋檐,黑乎乎的门洞和糊着白纸的窗。门洞里有人进进出出,院子里的雪地上,猪和狗在*走动。柴垛,草垛,与白杨树和房屋一起静默。人家屋顶的烟囱里,不紧不慢地冒着淡蓝色的烟。

  与煤烟味儿相比,柴草烧着的气味要好闻一些,如论年代,烧柴草的时间也要比烧煤更久远一些,过程更简单一些,意味更朴实一些,气氛更宁静一些,感觉更亲切一些。草,都是晾晒得干透了的庄稼秸秆,柴,有一半是自己从山里弄回来的。之所以说“弄”回来,是因为从山里取柴的方式很多,用镢头挖掘低矮的灌木,用柴刀砍斫较高的梢林,用斧子砍伐高大的树木,然后,要么把梢柴捆扎成大捆子滚下山来,要么,顺着陡峭的山沟推溜下来,要么,捆成柴摞子,用肩背拖下山来,再用背架往回背。

  砍好了柴已是一身热汗,在沟里歇气的时候,为了防止着凉伤风,就地生一堆柴火来烤。时值冬季,到处都是干柴干草,生火是很容易的事。火烧起来了,火星飞扬噼啪作响,火舌随山风欢快地舞动,灰烬随山风向远处飘走,青烟拂过,就会闻到一股浓浓的柴火味儿、树叶味儿和野草味儿,甜甜的,香香的。天长日久,闻得多了,那些气味就留在了心里。

  后来,不砍柴也不背柴了,却一直喜欢柴草的香气,也牢牢地记着柴草的香气,也在想着柴草的香气。因此,多年以前,当城市里开始烧煤取暖的时候,当我总在冬季里伤风感冒的时候,当我实在闻不惯煤烟味儿的时候,我就常常一个人走出城区,到清爽的野外痛痛快快地吸上几口纯净的空气,头晕会好一些,但鼻子的嗅觉依然怪异。站在郊外农舍外边的雪地里时,看着袅袅娜娜的蓝紫色的炊烟,闻着燃烧柴草树叶发出的.香气,就怀旧,就怀想更为久远的陈年故旧。于是,很久很久以前砍柴背柴的情景又出现了,更久远以前柴草树叶的香气和当下柴草树叶的香气混在一起,竟不知身居何处、心居何时。

  柴草树叶发出的气味很浓,很香,空调的暖风里没有,热腾腾的暖气里没有,电炉的燥热里没有。

  如今,我所生活的这个叫做城市的地方我越来越离不开了,过往中的许多许多,都真的成了难以想起难以找回的过往。纷纷扰扰,终于到了冬季,幸好我还能按时感冒伤风,幸好我的鼻子的嗅觉还能发生奇怪的变化,会让我自然而然地闻到久违的燃烧柴草树叶的香气,凭着一年一度的冬季感冒伤风,这些香气仿佛也跟我曾经有约,届时践约,让我怀旧,让我完全融入曾经的神清气爽心旷神怡,一年一度,让我回味曾经的心灵欢愉。尽管城市的外面还叫郊区,但是,从家里到郊区还有很远的一段路途,况且,一夜柔雪,天晴即化,田畦里,麦苗是绿的,地膜是白的,大棚上面没有烟囱,尤其是,没有人再烧柴草。年节在即,城市的街巷里可谓百味俱全,只是可惜,唯独没有柴草树叶被烧着的气味。

  我的变异了的嗅觉继续领我怀旧。

  过年看戏,热闹无比。若如在夏天,台上有“热不死的老生”,台下的人借着夜色的掩护袒胸露背,手摇竹扇,兰花烟浓烈的气味儿一阵阵随风飘来,抽烟的人抽得惬意,周围闻到烟味儿的人也觉奇香扑鼻,从此以后,但凡有人在夏天说到看戏,我就认定台上花花绿绿的大戏是兰花烟味儿的;设若是在冬天,台上有“冻不死的小旦”,台下,那么多自制的手提火盆,有些烧柴取暖,有些烧木炭取暖,燃烧的木柴和木炭都有好闻的香味儿,其间当然也有兰花烟的香味儿,从那以后,只要有人在冬天说到唱戏,我就认定冬天的大戏是柴火味儿、炭火味儿还夹杂着兰花烟味儿的。

  远离故土求学的那个城市,一年冬天,全开放的体育场里唱大戏,观众都是*择位站立观看。记得唱的是秦腔《卷席筒》,看到精彩处,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前挤,挤到挤无可挤的地步了就安心看戏,头上虽然是漫天飞雪,挤得这样紧密也就不觉得冷。有一个人,个子矮一些,还在矢志不移地往前挤,终于理直气壮地站到了我的前面,反正我的个头高一些并不影响我看戏,本不想理会,却不行了,挤在我前面的人扎着一只乌黑发亮的“马尾”,头发好像是刚刚洗过的,是用当时最流行的“海鸥牌”洗发膏洗过的,那人的身上还散发出那时只有女人才擦抹的“雪花膏”的芬芳气息。天地为证,生平第一次,一个姑娘的头发就这样毫无商量余地地拂在我的脸上,并且,她往我前面挤的时候,她的手,碰着了我的手,很软,很柔,还是热的。那场戏,我看得最认真,几乎一动也没有动,然而,此后的内容,我什么也没有记住。

  又伤风了,我的嗅觉又不对了,我又闻见柴火味儿、树叶味儿了,却不知道,我还能在什么地方看到袅袅娜娜的炊烟扶摇直上;我也闻见“海鸥牌”洗发膏和“雪花膏”的气味儿了,可是,茫茫人海,倏忽半生,时过境迁,当初,我甚至没有看过更没有记住那个人她到底长什么样,然而,谢天谢地,我幸亏记住了“海鸥牌”洗发膏和雪花膏的香气,就在现在,又在我的意识里香着,香着……

  多年不看戏了,也没有戏台了。街心广场,滨河公园,装扮一新,比我见过的哪一个戏台都漂亮。灯的长街,灯的彩门,公园里的树木的枯枝上绑扎着足以乱真的杏花和桃花。年节在即,城市,在豪华的餐桌上把“百味”调和,用绚烂的焰花把乱真的“春天”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