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念的几位老人散文随笔
一 姥姥
老家管父亲喊爹,母亲叫娘。
母亲喊姥姥叫nia,(也是娘的意思,宋村方言读法,四声),字典上找不到这个字。姥姥脾气厉害,母亲喊她总是声音不太大,声调平和,有点怕她,从不敢和姥姥犟嘴。姥爷死得早姥姥一人拉扯两个女儿不容易,不顺心时好数叨她们,母亲不吭声只管干活。我姨是老小,可不管那么多,敢顶几句,姥姥急了就拿笤帚疙瘩照头敲她的肩膀,她就跑。姥姥气得瞪眼,偶尔也长嘘短叹,也许孤独是夺走她关于温情期盼的一把钥匙。姥姥很坚强,很少啼哭(方言读hu ,四声),爱可以叫一个女人在寂寞和冷清里暖阳裹身。
姥姥喜欢把灰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铁夹子夹住,衣服穿得极干净。姥姥长瘦身材,皮肤白,眼睛不大,脸上皱纹多,缝衣服纳鞋底时戴着老花镜,针尖钝了就在额上的头发丝里划几下。我喜欢看她的针线笸箩,称姥姥不在时也喜欢玩弄玩弄里面的小物件。姥姥喜欢几个外孙,她不待见我我却从未在心灵上远离她,一点不少干活。姥姥家房子后是一个大水塘,沿了那一溜儿道儿三五分钟就可到姨妈家。出了姥姥家我就大声哼唱,带了女孩子的顽皮一蹦一跳,天上的云彩被水塘的水吹皱了,才觉得午后的阳光绵软可亲。晚上月光好的很时或灯焰跳得昏黄,姥姥的手变得温柔,抚摸着我的头发讲过去的故事,母亲则笑着做活计。
姥姥信佛,常说是一个仙姑和一个白龙大姐。有时冬天住在俺家,见她虔诚地点香,上供,摆盘子、放水果点心,然后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对着那一缕缕上升烟气说:“过路的神仙,请保护秋义(姥姥的名字)一家大小平安。俺给您上供了,饿了就吃点儿点心。”我觉得好玩,却不敢发笑,只是瞅着姥姥看她的姿态。
姥爷47年解放石家庄的战斗中牺牲的,他在宋村东头有个衣冠冢,我只这样听说,也没人领我去。姥姥72时死于心肌梗死,半夜安安静静地去了。也许她那夜梦到了姥爷,那个生命里她挚爱着的人。
二 娘
我一直喊母亲叫娘,直到84年母亲来河南,才开始喊妈的,哥哥弟弟却还喊娘。哥哥喊娘是第四声,弟弟是第二声。哥哥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天生的敬重,弟弟的声音带了一种依恋,我喊妈时带了近似男儿气的爽落。哥哥出门从不用任何人管,他虚岁17就开始闯荡了;弟弟从小倍受宠爱,他最怕没人管他;我是独行独往,带着天生一股燕赵人才有的豪气,也不管母亲的惦念离我多远。
母亲心善,脾气倔强,专只会与父亲磨嘴,对俺们还有俺们的同学朋友却都好。母亲做事快而马虎,只有速战速决,做针线活和切菜也如此。她常对着我和父亲唠叨:“看你们干活,那么慢!磨磨叽叽,像一条大虫子,咕咕哝哝。”俺和父亲就不吭声,只笑着说她马虎,她也不在乎。母亲做事大面上过得去,父亲也敬着她,在家什么活都干,除了看晚间新闻连电视也不和母亲抢,冬天晚上还会做了热腾腾的鸡蛋面条端给坐床上的母亲吃。母亲最爱吃饺子,一星期至少一包次,而且一包就是两大盖板,得吃两三顿。一家人私下里都嫌麻烦,唠叨两句就不敢多说了,因为母亲总是喜欢吃喜欢包,一折腾几个人都得跟着干,说多少遍也是枉然。
父亲去世后,妈妈的眼神就变得呆了,背也比原来驼了点。说话略少,只一味喜欢看电视,要么就是给小孩子做针线活。她得食道癌后的很久一段时间,母女俩天天守在一起,我比以前更亲母亲,是生命里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记得那年夏天,她从150斤瘦到不到100斤,不能在床上平躺(因抽烟有支气管炎呼吸不畅快),只能趴着或侧着睡,下面垫的厚厚的,要不她觉得床板把骨头搁得疼。病中她仍不肯戒烟,别人看见她偷偷地在外面拣烟头——回家在厕所抽;我闻到味了吵她,她都不肯承认,气得我只能背着她掉眼泪。
弟弟离婚后住在母亲家里,自己有一个箱子,装着他的衣服等物。他最怕的是寂寞,宁愿不停地在野外干活,无论有多苦。07年春末新谈的女友爱说爱笑,俩人的交往多少叫他觉得温暖。
母亲不在了,也许弟弟在梦里想念她时,会泪流满面。母亲病了一年,弟媳和他闹离婚半年。他拿到离婚证那天,我和妈妈在医院并不知道。他说给我们听,母亲当时就哭了,连声道:“媳妇没了,孙女没了,房子也没了,什么都没有了……”我也跟着哭。前年9月1日在母亲的骨灰盒放入坟中后,主事的叔叔喊着儿女给母亲磕头,弟弟的头磕得地砖咚咚直响,没人注意到。我在他后面,呜咽不止,那一声声咚咚震得自己心口疼。
如今,弟弟的女友刚生了一个男孩子。我私下里小声告诉母亲,也许她是欢喜的,我想。
三 庆红舅舅
庆红舅舅是姥姥家的一个亲戚,姥姥的娘家是小辛庄,舅舅也在那住。
我小时因姥姥不喜欢女孩,去宋村也少。舅舅却很待见我,去他那有时是妈妈带我去,有时是姨妈。舅舅人很温和,个不高,头上老箍个白毛巾,点纸烟抽时不紧不慢,然后悠长悠长吸着,给我讲一些人或事儿,俨然我是他的女儿般。
舅舅开个染坊,生意很好。姨妈也常去他那染衣服,母亲回娘家时偶尔也去看看他。他的儿子也跟他在染坊里干活,很勤快。
记得哪年春天的哪次下午去舅舅那,在小辛庄看到了几只褐色的骆驼。骆驼好高,温和的大眼睛,舅舅用肩膀顶了我让我看清楚,围着看骆驼的人还不少。那是第一次见骆驼,我对骆驼没丝毫怕意,倒是想它为什么长那么高,那么高很好么?那会我大概七八岁,现在小孩肯定没那样的疑问。
十几年不回老家了。若舅舅还活着,现在也是个70多岁的老人了。
四 小赛的奶奶
邻居小赛的奶奶(从记事起没见过小赛的爷爷),总是拄根拐棍儿,小脚穿了一双黑而尖的窄布鞋,冬天的装束是用半长的黑带子把小腿和裤脚跟那缠起来,灰白的头发挽起用铁夹子夹住(和我姥姥差不多),穿斜襟盘扣的黑棉袄,罩上黑或深蓝的罩衫(也是斜襟的.)。老太太圆脸儿,人瘦瘦矮矮,脸上全是皱纹,不训人时总很和善,想了法子逗孩子们又笑又乐,兜里若有好吃的就掏出一把放入我们手中,眼睛眯缝着笑,皱纹挤成一堆。老太太大儿子生了两个孙女,小儿子(小赛的父亲)有两个孙女一个孙子。小赛姐姐叫小娜,十七岁时和村南的小农定了亲,弟弟叫小盼,和我弟一样大。
小赛家养了一直老花猫,黑白褐三色的,肥嘟嘟卧在门墩上晒太阳或打瞌睡,也不怕人,这只老猫最乐意守着奶奶,也只有它天天听着奶奶的唠叨(呵呵,也许是无数次的唠叨吧)。她家的墙头很高,大门也高,只院子小些,树多是臭椿,长得老高老大,夏天一院荫凉。游戏里面能和幻想沾上边的,就是天真地把小瓶子里泡的肥皂水,吹成无穷无尽的泡泡,我们一边跑一边追着泡泡,泡泡在阳光下被映出七彩来。或者那些七彩里还有些什么更神奇的东西,或者梦想就是这样的一些彩色,在无限远的天外美丽。老太太看着我们闹着跑着,甚至可以看好久……她笑的很慈祥,很悠闲。那时候老太太已经六十多岁了,一直跟着小儿子生活。
小赛的奶奶是我们上初中前没的,好久觉得不习惯。
五 兰起叔叔
记得小时父亲每年过年回来,除了带好多吃的,就是叫几个哥们来家喝酒。
酒多是喝衡水老白干和北京二锅头,烟多是抽自己卷的烟卷儿,偶尔几次父亲会拿出两盒金丝猴烟散给大伙。菜是家常菜,会加一点猪肉片,外加一盘炒花生米或饺子。几个中年人凑在一起,絮叨着家常话儿,说着天南地北的见闻和人世沧桑。我们小孩子看了也觉得亲切,煤油灯冒着黑细的烟气很暖。请来的几个人是:兰起、占起两兄弟、辛未根未两兄弟、还有根坡,都是从小玩大的伙伴。
我最喜欢兰起叔叔。他是素筝姨的丈夫,素筝是母亲的同村同学,父母婚事也是素筝姨介绍的。兰起叔叔家有三个儿子,个个眉清目秀,像他夫妻俩。他五几年考的驾校,后分在火车上做司机,跑张家口至大同一线。那年头可是个好工作,不过物价太贵(一斤田疙瘩一块,一个红高粱窝窝头一块,一块手表可换顿饭)他连饭也吃不饱。大伯说那会儿人们开荒,公家也不管,兰起叔说拿工资还不如回家种地落碗饭吃,索性就跑回来安安生生过日子。素筝姨有些埋怨他,却很贤惠,两口相敬如宾。
他个子很高,长脸大眼睛,爱听收音机,爱看个报纸爱抽个卷烟儿,性格开朗,爱说爱笑,和父亲也最近。他家的院子不大,每每素筝姨有好吃的给我,总觉得我是她闺女似的,兰起叔叔也喜欢逗我玩。看着他把烟圈一点点吐出来,只管对着素筝姨笑。
04年秋老哥开车带母亲和大伯回老家,大伯见兰起叔叔了,头发灰白,人瘦倒硬朗,也是70多的老人了,就是血压高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