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散文

  我想再见到那个女人。

天路散文

  进藏的前一天,我去塔尔寺进香,看到一个娇小秀气的女人正匍匐在地上行藏礼,当时有些惊讶。因为做汉人行这样的长跪礼是很难的,但是我看她做得很认真。她站起身来的时候,脸颊上挂满泪珠。我猜测这个女人心里一定藏着巨大的悲伤。

  她很漂亮,是那种莲出清池的美,身上的衣服虽然简单,却有着一种别样的味道。我想她一定是来自大城市,出身也一定很高贵。不然,这样的气质,一般女人是不具备的。

  偏巧进藏的时候我和她搭一班车。三月里大雪封山,我只能随军车进山。说实话,见到她的时候我很欣喜。同样是女人,但是她给我的感觉不同。我希望和她多说说话,或者做一些旅途常识的交流。但是,很遗憾,一路上她很少有话,总是将脸转向车窗,灰色的长毛围巾偎在颈间,长睫毛一闪一闪地掩饰着忧郁的眼神。刚开始,我以为她的睫毛是假的,但是一路下来,它们像两把小扇子一样在阳光下颤,粘在上面的水珠也总是有意无意地打湿她的羊皮手套。

  那天的阳光很好。司机说,虽然是春天了,但是藏区还是很冷,少有花开,也少有游客,一般进出山的车要等很好的天气才走。听着司机介绍沿路的风景,我掏出电脑,准备记录一些东西。那女人转过脸来:“可以上网吗?”“不行的,”我说,“出了拉萨,信号就不好,现在干脆不能接收!”她嗯了一声,眼又瞧向窗外,再没有吭声。我们在当雄县城分了手,她随司机去了野战军的驻地,我就近住了下来。

  我的目的地是纳木措湖,因为工作的原因必须在三月底之前完成一些资料的收集。临出发之前老板叮嘱我,一定要拿到纳木错湖初春的每一手资料,以便将来很好地开展工作。藏语纳木错湖意为天湖,信徒传说,每到羊年,诸佛、菩萨、护法神都会在纳木湖设坛大兴法会。传说人们此时前往朝拜,转湖念经一次,胜过平时朝礼转湖念经十万次。

  三月的纳木错湖面全给冰封了,不时可以见到犛牛或是羊群在冰河上走,放眼望去几乎见不到一丝的青绿,不得不佩服这些牛羊的求生能力,竟可以熬过漫长的冬季,到五月份春暖冰化才吃到鲜嫩的青草。湖对面就是终年结冰的念青唐古拉山,站在这座山前,我觉得自己心灵都是纯白的。

  大多数旅行社在6、7月份才会发团,早上出发、中午到纳木错,下车拍几张照片,然后上车返回到拉萨。所以,这个季节不管是旅客还是接待旅游的人都很少。那天大雪封路,更少有人来。司机交待说最好下午二点之前返回,不然滞留在半路上,这样的天气会出事的。我听了他的话,很快抓拍了一些纳木措湖初春的图片,并且做了相关记录。雪越下越大,湖边的许多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不断地祈祷与诉说。

  一点多的时候,司机看看天气,说纳根山口可能会有大雪,而且纳木错湖边的路特别容易陷车,我们必须赶快走。

  我们准备走了。但是,在迈上车门的一刹那,我又见到她,那个一同进藏的女人。她裹了一件羊皮袍正沿着湖岸行走,口里似乎叨念着什么。我看到她的头发高高地盘起在头顶,上面积满了雪。脸颊有些红肿,眉毛和睫毛上挂着一层白。

  “你不打算回去吗?”我走过去问她。

  她漠然地瞥了我一眼,继续沿着湖岸行走。我一时手足无措,想放下她上车,又有些担心。因为周围除了我和司机之外再没了任何人。这样的天气留一个女人在纳木措湖显然有失人道。所以,我们决定等她。

  三点多的时候她走完了湖岸。“他走了!”她停在我的面前,灰色长毛围巾在风里翻卷,“我到达团部的前一天就走了。我来送他,只是还自己的一个心愿。我们结婚五年了,在一起的日子不到三十天。他回不去,我来不了,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信件。一个月前他告诉我,他病了,想回北京治疗。后来,我联系他,才知道他已经出不了山啦。”她的`长睫毛上挂满了泪珠。

  “所以,你来看他,又到纳木错湖为他祈福!”

  “是为我们祈福——”她上了车。我们一路再无话。

  雪下得很大,幸亏司机是本地人,熟悉路况。到达当雄县城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十天后,我准备启程离开拉萨时,却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旅店老板娘说,一个女人从离城不远的山坡上滚了下去,陷进了雪窝,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我突然就想到了她,那个长睫毛的女人。

  我决定去找她。

  旅店老板安排的司机,碰巧是那天送女人去纳木错湖的藏人。藏人司机说那天他送女人去纳木错湖,因为天气不好想早些返程,但是她转瞬间就没了踪影,他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找到。藏人司机又说那女人去的时候怀里抱着骨灰盒。

  我突然明白,她一定早就打算走最后一步了,只是那天我的等候让她很为难。

  爬上山,扶着藏人司机的手向下看,灰色的长毛围巾正躺在雪地上述说着女人的执着和忧伤。

  回来后,我把她的故事录入博客,也准备写进我的小说。那个女人,她唤起了我心底沉睡已久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