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水奶水水散文
“爱英，你记不记得我奶过一个女子？”三妗子盯着我妈问，声音里满是期待。
“你还奶过一个女子？甚会儿？我记不得了。”妈说。
“怎么？你不记得？我生了第一个孩儿没养住，就奶了一个女子。”我看出了三妗子眼神里失落与期待的复杂。
“三嫂，我真的记不得了……”妈的语气里满是遗憾与歉意。
于是，我听到了这个故事。
就在今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的三妗子坐在楼下和邻居们闲聊，打发暑热的难耐。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骑车路过，慢慢停了下来，双眼直盯着我的三妗子。只一瞬间的迟疑后，冲着三妗子问：“你认不认得我？”三妗子也只是一瞬间的迟疑，很快便高声说：“怎么不认得？你是俺女子！”其实上次见面已是二三十年前了。那女人掏出几张分明是准备好的一百元钱，急急地直往三妗子手里塞，这回，她没有丝毫的迟疑。三妗子倒更加迟疑起来，直躲着塞过来的票子：“孩儿，你这是做甚哩呀！”女人更加急了：“不做甚，不做甚，叫你花嘛，叫你花嘛……”旁边的邻居诧异地看着，插不上话。三妗子挡不住那女人，更拗不过，就接过了钱，说：“那你上家里坐坐吧！”女人连说：“我还有事，我还有事，我还要再来看您。”很快就骑车走了。
几天后，三妗子在一个饼子铺前排队买饼子，就听见有女人在叫：“妈，妈！”起先，她丝毫没有在意，完全不是她三个女儿的声音。后来听到叫声越来越响，买饼子的队伍里一直没人答应，觉得好生奇怪，一回头是在叫自己，是她！那女人就直冲着三妗子“妈，妈”地叫着，急急走到跟前儿，塞给三妗子几百元钱，又说：“我还有事，改天再到家看您。”又很快骑车走了。
没过几天，那女人真的来了三妗子家。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相跟着她称之为好姐妹的一个女人。
“妈，我想认您！”她恳切地说，声音有些抖。
“想认认吧，孩儿！”三妗子一辈子爽朗。
“妈！……说说我小时候的.事吧？”
“爱英，你不知道，她的小名儿还是我给起的，叫‘亲圪嘴儿’！”三妗子一脸甜蜜。
三妗子讲到这里的时候，我似乎有点儿明白：二三十年前的那次见面，只是某种机缘，三妗子和她的亲圪嘴儿，并没有以母女相认。这亲圪嘴儿，算是三妗子的养女吗？
“说实的，我也就是奶了人家孩儿一年多点儿……”
哦，三妗子是亲圪嘴儿的奶妈。我这么想着。
“唉！金水水容易奶水水难啊……”
“三妗子，你说什么……水水？”我没听清三妗子的话。
“金水水容易奶水水难！”三妗子依旧在感慨。
原来，三妗子年轻时候就是公办教师，那年，她生的第一个小孩儿不幸夭折了，恰好同事的爱人生了小孩儿却没有奶水，这个小孩儿和三妗子的是同天出生……于是，三妗子便做了孩子的奶妈，还给孩子起了小名儿叫“亲圪嘴儿”。亲圪嘴儿刚生下来瘦得吓人，见过孩子的人几乎都说这孩子养不活，可三妗子不信这个邪。她小心翼翼地喂养着她的亲圪嘴儿，仔仔细细地侍弄着她的亲圪嘴儿。她的亲圪嘴儿没有辜负她，一天比一天精神，在众人的怀疑和赞叹声里，渐渐开始着正常发育。
“爱英，你说，就该我亲这孩儿哩……”三妗子说。
那时妇女的生育假是56天，三妗子生育假快要满了，孩子的亲生父母发愁了：好不容易健健康康养住了的亲圪嘴儿该怎么办哪……就在这个时候，三妗子失去了公办教师的资格：她被压缩了！失去了教师工作的三妗子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苦恼，她正好亲她的亲圪嘴儿。到孩子要断奶、要被接回的时候，三妗子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亲圪嘴儿了……
孩子被接回断奶了。三妗子忍着，忍着……可忍了没几天实在忍不住了，就跑去孩子的父母那里看她的亲圪嘴儿，谁知孩子被送回山里奶奶家去了；三妗子就跑到山里，就跑到孩子奶奶家，她看见了她的亲圪嘴儿，她哭了……
我想起了三妗子刚刚说过的话：金水水容易奶水水难！
那天晚上，三妗子住在了亲圪嘴儿奶奶家，还背着孩子奶奶让亲圪嘴儿砸吧着吃了几口已经不多的奶水。第二天，先让邻居把孩子哄着抱走，她才从孩子奶奶家离开。
“唉，孩儿要在跟前儿，我就走不起身……”三妗子的眼圈儿有点儿红。
“那天，我给亲圪嘴儿说这些，孩儿老是哭，哭得相跟的那个女的劝也劝不住。”三妗子说。
我似乎明白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亲圪嘴儿就揣了要认奶妈的愿望，她犹豫过徘徊过，终于下了很大决心，在那个夏天的下午，试探着迈出了第一步。在饼子铺前大声地喊出了“妈”，坚决地迈出了第二步。她想知道那些从前，又怕自己承受不了，她叫了自己的姐妹陪着自己往前走……
也许这些都不过是我的猜测？金水水容易奶水水难，我哪能那么容易就猜得出哇！
“那天走的时候，亲圪嘴儿又要给我钱，我说什么也不要，说孩儿啊，妈不缺钱，国家后来解决‘62压’，妈恢复了工作，现在退休工资一个月几千哩。再说，还有三个女子哩！”
“三嫂，你成了四个女子了！”妈说得很诚恳。
“真的是！这不，八月十五又跑来送月饼，有月牙儿、兔兔、猴猴……对，还有一牙儿团圆月饼，你说……”三妗子的声音和眼神里溢满甜蜜，看着我妈，又看着我。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学着三妗子的方言说了句“金水水容易奶水水难嘛！”
三妗子笑了，笑声爽朗，像这个时节澄澈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