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轻风落楝花散文
今年的四月,雨水是慷慨的,常常是在不经意间便由淅淅沥沥演变成绵绵密密,扯天连地落在那翠绿的羽状枝叶上,发出“沙沙沙”的清歌曼语。手心里握着一枝紫色的温柔,徘徊等待,诸多心事融化在这雨花纷飞的季节里。心的世界如一首散文诗,一支抒情曲,千波流转,涟漪不绝。雨滴将经年的记忆冲洗得洁净无尘,那些紫薇薇的花蕾,永远地停留在我记忆的忘川,仿如昨日。
说不清,为什么一定要在心里留下楝树的影子,珍藏在心的某个角落,以为永远就那么束之高阁了,谁成想,岁月的风尘已将楝树做了伏笔,雨落花飞,一地猩红。垂眉落处,湿润了花瓣。循着几缕清凉的风,独自感受这浓郁的俗世繁花香。花雨之间,一抹情缘,道不尽千言,层峦尽染。
灰褐色的树干,伞形的树冠,羽状的翠叶,紫色的楝花——这就是楝树,如今在乡村都很少见到楝树了,而我们的教学楼前、楼侧,依着温凉河畔,却有几棵楝树——我发现它们是在今年花开时节,几场春雨后,清新的空气里,裹着那种特殊的花香,循着花香觅到了它们,一时间竟然泪眼朦胧了。
“楝树层层细著花,日薰香暖蜜蜂卫”。远望, 半树翠叶,半树繁花,风拂枝叶,似云若雾,一团紫白色的云浮在那里,随着风摇曳;近观,紫白色的花儿,米粒般大小,开得缤纷灿烂。这是怎样的热闹?像深蓝夜空中的星星,像飞瀑四溅的水花,千万朵的花儿挤在一起,在雨雾里旋起千万个酒窝。
楝花是极热烈的花!暮春时节,楝树花开,花开成云,连绵近月余,不余遗力地开,直到把春天开败,把夏天唤来。花朵虽小,花香却浓烈,那是来自骨子里的倔强——不要轻看我,我有自己的个性。
如今站在楝树下面,抬起头来,看它们披一身翠绿,带一树碎紫的模样,像日头落下去时西天飘飞的云彩,那一种幽香是楝树澹泊的微笑,质朴而宁静。在濛濛细雨中下,星星点点,浓淡相间,从容有度,没有半点的炫耀卖弄。楝花落处,如同铺了一层薄薄的紫毯,无怪乎王安石赞叹道:“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花香太馥郁了……
想起儿时,我家前院子里有一棵楝树,树比我家房子要高很多,灰褐色的树干只有碗口粗细,树皮较为光滑,浅纵裂纹。楝树花并不像月季花那样招人眼,但花期很长,能持续开放一个多月。花朵很小,花瓣粉紫色,在衰败的过程中,逐渐变白,四下弯曲分散,围着呈紫色棒状的花蕊向后面做着“下腰”的动作,花蕊头似喇叭口,周围呈紫色,蕊心呈黄色,布满了花粉,随着蕊的`成熟,花蕊逐渐中空。受粉后的雌蕊,日后会长出楝子来。楝子先青后黄,长成后比花生米小一点,薄薄的外果皮包裹着肉质的中果皮。
我喜欢在楝树下面玩耍,看到花开,就双臂抱树,腿夹着树干,只几下就爬到树杈处,拽过树枝,揪下成串的花,扔下去,树下弟弟妹妹欢天喜地收集起来,待我下树后,母亲把花绑在一起,挂在门口屋檐下,或是床头墙上的钉子上,说可以驱蚊。然后把剩余的的花扎在一起,做成“毽子”,小伙伴们一块儿踢“沙包”,玩得不亦乐乎。因为楝花香味独特,尤其雨后或清晨,香味更是飘得远,院子里街道上都弥漫着浓浓的香味,沁人心脾。赶集的人们从我家门口经过,都会吸着鼻子说“好香啊!”那些日子,我也常常站在树下闭上眼睛深呼吸,仿佛要把这花香尽数吸进肺腑。
初夏,雨稀里哗啦下个不停,天地间一片朦胧。微风像母亲的手轻拂脸庞,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让人沉醉。雨天家里大人们没办法去地里干活,母亲就坐在门内,一边做鞋垫,一边给我讲故事,但每次只讲一半,另一半让我去“编”,嘻嘻,我常常是望着门前的楝树,嗅着那馥郁的花香,尽情遨游在我编织的“情节”里,好多次我把楝树也编进故事,母亲惊讶地夸赞:“不错,想象力真丰富!”故事讲完,还会跟我一起背唐诗宋词,和我比赛谁记得快,谁记得牢……现在想想,母亲就是一个好老师,有意无意培养了我的文学素养。
有一年楝树花开,我姨婆来我家了,她嘴里念叨着“四月八打楝花,男十七女十八”。我一听就又要追根溯源了:据说楝花是一种药,可用于治疗男人的梅咳气、女人的“倒开花”(现代医学上叫子宫癌。)治这病的楝花不是随随便便采来就行的,需一男一女进行合作。正如上面说的,在农历四月初八这天,十七岁小伙子和十八岁大姑娘,一起去采楝花,这样得来的楝花才可以药用。哦!是这样!我似乎明白了,但觉得十七十八的年龄离我还远着呢!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姨婆还告诉我:楝子花开,就意味着春天的结束,所以又有“始梅花,终楝花,凡二十四番花信风”之说。所以喜爱春天的我,每当看到楝树花落,就会生出一丝惆怅:春天过去了,夏天来了,可恶的蚊子又该猖狂了。采花采花,多备些,防叮咬,可惜这花也坚持不了一个夏天!要是楝树一年四季都开花该有多好啊!
梅尧臣曾赞赏楝花“紫丝晖粉缀鲜花,绿罗布叶攒飞霞。”然而最吸引人的还是楝树结的子粒,刚长出来的是青绿色的,圆溜溜,比较光滑,看楝子这么诱人,忍不住问母亲好吃吗?母亲头也不抬,只说:“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当然咬开硬邦邦楝子后,苦涩得龇牙咧嘴,再也不操心吃它了。不过,爱玩是天性。“楝子枪”就这么横空出世了:截取一截竹管,在一头留个小洞,另一头是插筷子的,把筷子圆的一头包一层布,试试能否插进竹管(这要严丝合缝才好),枪做好了,就在竹管有小洞的一头,把楝子塞进小洞,在光滑的石板上蹭几下磨平了(确保楝子把小洞塞严实),这样把筷子从后面轻轻拔出一截,再猛一向前推过去,楝子就飞了出去……楝子枪的出现当然惹祸不少,今天打住李家二小子了,明天张家小妞妞又被打哭了……尽管没少挨家长骂,但是孩子们还是乐此不疲,只要有空就玩儿,总能从楝子中找到乐趣的,有时把楝子用线串起来当佛珠挂在脖子里玩,有时用楝子和伙伴们玩“丢窑儿”的游戏。直到楝子长到果皮泛黄,才又被别的玩意儿所代替。
楝树上有时会有“花豆娘”出现(可能是从椿树上飞过来的吧!)这是一种乡下的小昆虫,椿树上最多。它们长得很漂亮:一双小眼睛,长长的刺吸式口器紧贴着肚皮,真正漂亮的是它的翅膀,它的翅膀有两层,里层是红黑相间上面印染着黑点点以及白色的图案,就像一层美丽的纱衣,外面像是半透明的翅翼上随意的撒上了黑点点,上面稀疏,下面密集,就像穿着一件素雅的罗裙,大自然的造物可真是巧夺天工。每当逮到“花豆娘”就会边玩儿边唱童谣:“懒婆娘不干活,又穿纱来又穿罗。”“花豆娘走娘家,刮风下雨都不怕,人趁人的伞,我趁我的瓦陡脸。”童谣伴着童年,乐趣自是无限。
走过繁花似锦的暮春,走过绿树成荫的盛夏,走过清风送爽的金秋,天寒地冻的冬来到了,像刁蛮任性的小女子,充满了狂野和不羁。乡下的孩子,手没有那么金贵,常常会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皴裂,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想要在手脸上涂抹雪花膏实在是一种奢侈,母亲就吩咐我去楝树上采摘金黄金黄的楝子。这时的楝子,已经长成一粒粒淡黄的圆圆的果子,像一个个小金铃成串地挂在树梢,种皮儿已经有些褶皱,不过没关系,母亲会在脸盆里倒上滚烫的热水,取出十来颗楝子泡在热水里,泡到饱胀得圆鼓鼓时,种皮已经软化,剥开种皮,用那层果肉来涂抹手和脸。爱美的我因为那味道难闻,坚决不让涂抹。但细嫩的皮肤还是挡不住冬寒的侵袭,直到手和脸都皴裂了,母亲就不再听我哀求,硬是给我涂抹,说也奇怪,没用几天,手和脸都光滑柔嫩了。自此以后不再抵触,爬树采集楝子成了我冬天必做的一件事。而楝子也陪着我们全家度过了一个有一个难忘的冬天。
喜爱楝花的繁密,喜欢楝子的乐趣,但楝树给我的保护也是永远铭记的。由于儿时调皮,没少惹祸,只要别人来家里告状,一顿打是休想逃过去的。起初挨打不敢逃跑,锥在原地死受。后来打急了,蹿到院子里,知道跑不过母亲,就灵机一动,爬上楝树,坐在树杈处,看母亲在树下团团转,她满腔的怒火发不出去,就操起一根竹竿向树上捅我,我一看,不顾危险急急往树梢爬去,树枝太细,承不起我的体重因而乱颤……母亲肯定知道这树木质太脆,怕枝折了我会摔下来。就在树下大喊:“你做错事了,知道吧?”我哭泣着说:“知道……”“那你就得接受惩罚!今天不打你了,你下来,把鸡子喂了,把鸭子赶到河里去,再拾一筐柴火,再把院子打扫一下,我做饭你烧锅……做完就饶了你!”尽管如此,还是不敢轻易下来,深知母亲的气不撒出来,会用计策骗我下来的,下来后更是一顿暴打,上过多少次当啊!但假如赶巧父亲也在,那就另当别论了,父亲是一定会保护我的。这么思忖着,就呆在树上了,身边的楝花或者楝子就成了我的玩具……后来再要挨打,就爬上楝树,母亲气得要把树锯掉,我只好哀求:“别锯树,我不爬树了,站着让你打还不行嘛……”如今想想:我对楝树的钟爱,真的是因为它曾无言地给予我很多保护吧!
来到城市后,楝树淡出了我的记忆,直到重新闻到这特别的花香,注意到它盛开的模样。才更深层地品悟到它的内涵:选择这样的时节盛开,注定是孤独的,它没有去凑春天百花齐放的热闹,也没有等到仲夏时节与荷花争芳斗艳,她有自己的主张,她有自己的芳香,她真实而不夸张。
想那紫陌红尘,满树紫碎花朵,暗香扶风,坠落一地,姹紫嫣红。雨丝迷离,流年喧嚣,它却在此静默。浅踏寻童梦,无尽的眷恋,缱绻在花掩的尘埃,美绝一季。真没想到,多年后,繁花铺径时,却领略到楝花梦醉清韵的凄美。在这片土地和苍穹间环绕迂回着透彻心肺的芬芳,默默勾起我隐藏起来的华章。岁月变迁,多少次晓风残月下的落寞惆怅,喜怒悲欢;多少次的天涯远去,后会无期;多少个陌路相随,恍如隔世……
雨依旧淅沥如昔,楝树依旧风姿如昨。涤净了前世的尘,今世的风,决了相思的堤。折一枝花叶,任凭它痛了指尖碎了心,再次决定放逐文字。楝树年年花开,季季花落,时光穿梭,写文承愿:许你一世安宁!每个人都有一个开花的季节,那绿生生、紫薇薇的日子,怎么可以忘记呢?
好一树楝花,你引起我多少芳香的记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