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院子里的那些树木抒情散文
刘亮程说过,树会记住许多事情。是的,当回过头去,在光-阴-的深处,我的目光,与老家院子里这一棵一棵的树木相遇。一棵树,写着一份感情。我感谢父亲,感激他在院子里栽种了这些树木,无论时间过去过久,都能够让我在这些树木的身上,找寻到那些旧日的记忆。
1,桃树
记得母亲说过,在我尚不记事的时候,父亲栽了这棵桃树。它位于院子的中间,树形优美。我想象着年轻热情的父亲在院子里种下一棵桃树,是为了家人能吃到美味的桃子。可我对吃桃子的事印象模糊,唯有那一树桃花鲜活依旧。
在我们那一带农村里,说到暖融融的春天,人们喜欢冠之于“二三月天气”。那是一种令人向往的无比美好的天气,是那想起来就让人心里酥一酥一痒痒轻轻软一软的天气,是大地回春,万物复苏,草儿绿了,树儿发芽,花儿开了的情形。在这样的迷人的光景里,我家院里的那一树桃花开了,开的正艳,正浓。蓝蓝的天空下,陽光明媚,远看,无数的桃花在枝头,晕染一个粉色*的世界。这桃花,似姑娘含羞带笑的容颜,又似新娘盛装出场的情景,是那么的冰清玉洁,又是那么的璀璨晶莹。我一时有些呆,不知道这是人间美景,还是天上仙境误入了农家小院。也许,正是朴素的房舍与泥土,是慈爱的家人,衬托的桃花分外鲜,分外艳。恰又是这鲜这艳,吸引着蜂儿蝶儿,飞进了院子,飞上了花枝。一时间,只见蜂蝶飞舞,蜂花相嬉,花蝶相映,芳一香沁人,春一光无限。站在花前,只觉得那桃花的柔波,一点一点地侵入内心,让我洁净明亮,又让我似梦似幻。我好想变做一只蝶儿,在花间飞舞,与花儿亲一吻。我忽然又有点诚慌诚恐,不知道该如何去爱这一树桃花,不知道如何去呵护这一树桃花。我想不眨眼地守护着患者桃花啊,怕我一转身,这美景便从眼前消失。这一树桃花啊,你可窥见了一个女孩子波动的心吗?
在桃花开的日子里,我无心做事,或者根本就无事可做。我几乎赖着桃花,赖着春一光。我小小的年纪,在这样的农家院子里,还不曾读到什么书,不知道关于桃花的文章,更不知道唐诗宋词。但父亲把桃花先书带到我的生活里,它以活生生的美丽画面冲击我的视角,掀荡我的内心,灌输着美的意识。在和风煦暖,桃花醉人的天气里,我眼里的母亲可以与花媲美,与花争艳。她齐耳的发式,合身的褂子,恰到好处的身材,在我心目中是那样的年轻、美丽、充满着活力。她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她知道这样的好天气适合晾晒,她知道不该辜负这样的好天气,所以一会儿进北房,一会儿出南房,把这样那样的东西放在陽光下,让它们呼吸着和暖的陽光。她当然没有忘记那些棉被子,怎么能错过这样的好天气?她开始一床一床地从炕头抱出棉被,晾在院子的一条铁丝绳上。母亲生性*洁净,总是把炕头收拾的利索利索。即便是棉布床单洋布床单也时常收拾的平平展展,干干净净,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在母亲晾晒被子的过程中,我有时候也给母亲搭把手,帮她抱抱被子,但我的个子还不够高,够不着那根铁丝绳,所以还得交给母亲,由她在绳子上把宽大的被子铺展开来,我看见她用一把小笤帚在被子两面轻轻地扫一遍,在晾晒的中间,我看见母亲还要用手轻轻拍打棉被子,为的是让陽光充分吸收。等到太陽的光线变弱时,母亲就要操心把这些棉被子收拾起来,放回炕头。到了晚上,我睡在晾晒过的被子里,只觉得蓬松柔软,棉香宜人,舒服而温暖。也许晒被子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在母亲繁重的家务中也显得微不足道。但在我心目中,母亲的勤劳的身影与春一光与桃花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密不可分。它们一切归在桃花的年轮里,让我永久地眷恋与回味。
在桃花花开的时节,一家人的神情举止间都熏染上一缕花开的色*彩与喜悦,给我幼小的心灵写下浪漫而温暖的一笔。我想象着父亲当初种它时的情形。也许,我们一家刚搬到这个宽敞明亮的新院子,只盖了一间房子,空间还很大。年轻的父亲从别处买来一棵桃树,喜滋滋地走进家门,站在院子中间,东瞧瞧西瞧瞧,恩,觉得脚下的位置就不错,那就栽这儿吧。于是院子当中就有了这棵桃树,在岁月里,它渐渐长成为一棵身型优美的树。春天里,它开得一树繁华景象,是父亲期望中的事,也是喜出望外的事。农家小院里毕竟有这一树美丽惊艳的桃花。但随着家里人口的增长,随着家里房屋的扩建,这桃树在院子当中已经有些碍手碍脚。所以,有一天,父亲一亲手栽了它,又亲手挖了它。从此,院子当中空空的,再无桃树的影子。院子是通畅豁亮了,可谁知道父亲的心里有没有一丝酸酸的滋味,母亲的心里有没有一丝失落的感觉。
在农家日子里,栽一棵桃树,挖掉一棵桃树,本也寻常。但其实,这一棵桃树并没有远去,在每年老家院子“二三月天气”的迷人的光景里,它依然身型优美地立在那里,立在光-阴-深处,氤氲着缕缕香气。
2,石榴树
在旧日东房的窗根下,长着一棵石榴树。它虬枝铁杆,苍劲古朴,春夏时节密叶繁花,身一子向着院子的南面倾斜着,我习惯叫它歪脖石榴树,家人都爱它。
这棵石榴树以花取胜,以花迷人。春天来临时,枝头上长出一个个嫩一红嫩一红的叶子,怯怯地惊喜地看着这个世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叶子渐渐长大,越来越多。而且逐渐改变色*泽,成为一树浓绿。最美时节是初夏,看啦--在苍翠碧绿的密叶间,渐次开出了鲜红的石榴花。日子一天天过去,花儿越开越多,越开越旺,繁盛而热烈。这火红的石榴花,在密密的绿叶间,闪耀着,跳荡着,燃一烧着,鲜艳着。这美丽的花儿,火一般热烈奔放的气势,召唤着吸引着家人的心,家人在屋里再也呆不住啦,纷纷走出屋子,来到院子看花,赏花,议论花事。
奶奶腰疼,远远地坐在一把小木椅子上,眯缝着眼睛看花。父亲穿着洗的没一丝汗味的白衬衫,手插在腰间,站在树前,黑黑的脸膛上映出了健康的红一润,咧嘴笑着。母亲头发乌黑光亮,穿着合身的兰色*褂子,仰头笑看花儿。我站在父亲母亲的中间,喜欢看他们的欢颜,看他们的神态,看他们从繁重的劳作中透出的那一种乐观、向上、热情的性*格与精神。我特别喜欢母亲的样子,她生性*活泼开朗,神态落落大方。站在花前,她再也隐藏不住女性*的温柔,不,是女性*爱美的天性*。这花撩一开了她心底的颤一动,她像是对父亲,又向是自言自语,不,那是心底流过的对美的轻叹:“瞧,这红花绿叶多美啊,是多么俊的颜色*”。有一瞬间,母亲口里轻喃的“红花绿叶”四个字,经过这夏日气息的熏染,无比美妙地落在了我的心间,在我的心间扎下了美的根。母亲与她同龄人不同,识字断文,心灵手巧,爱花剪花,很懂颜色*搭配之美。所以,她说话的语气,流露的情感,是那么自然地进入我的内心,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稍倾,母亲又继续说:“要有个相机把这一切照下来该多好啊”。我看得出来母亲十分留恋这些花朵,留恋这大好的春一光。母亲的话落在父亲的心里,我看见他一边点点头,一边流露出些许的遗憾。我看看父亲,看看母亲,欢喜着他们的欢喜,遗憾着他们的遗憾。我不知道该怎样给他们的失落一点点安慰,我只希望眼前这火红的石榴花,永远火红。
这石榴树美中不足的是石榴结的少。这果实与花的强烈反差,给花开时节留下火热心情期盼丰收的家人投下一些失望。尽管如此,家里人一样稀罕,父亲一样细心地照顾这不多的果实。为了让石榴不受虫子的侵害,父亲小心翼翼地把沾了药水的小棉球一一塞一进小石榴嘴巴里,这下好啦,再不怕虫子咬,可以舒心地成长,家人都放下心来。这些石榴到了秋天,经秋风一吹,各个都变的又大又红,有的笑裂了嘴,已经熟透了。父亲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睬在凳子上,又小心翼翼地把树上的石榴全都采摘下来。我在树下帮着父亲,把这些石榴放进篮子里,然后由母亲存放起来。这些珍贵的石榴平日是舍的得吃的,等到仲秋佳节之夜,奶奶在院里祭拜过月亮之后,一家人方可享受它的美味。这是地道的酸石榴,居家过日子里,谁有了头疼脑热,父亲就把这酸石榴拿出来,说是酸石榴能开胃消食缓解病情,父亲的话像灵丹妙药落在家人的心里,给了我们温暖。那年代,水果对家人来说是多么稀有啊。
说来也怪,这石榴树年年花事繁盛,石榴却结的少之又少,这几乎成了家人心里一个解不开的谜一团一。人都有求实惠的心理,更况一家之主的父亲,对于这没有多少收成的石榴树,父亲好几次都想把它掘了。可是,转眼到夏天,目睹那一树火红的石榴花美景,他就舍不得了。所以,一年又一年过去了,石榴树安然无无恙地与家人在一起。时间一长,全家人慢慢也习惯了它的脾性*,也不再追究它的谜底。只要年年它能开一树美丽的石榴花,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那年代,农村文化娱乐缺乏,体力劳动相当繁重,春种秋收,耙磨碾打,日子单调而平凡。这一树石榴花在朴素的院子里,在朴素的弄家日子里,就显得格外亮丽,仿佛那就是生活的期盼,生存的希望,是生活赐予家人的一种幸福。
岁月流失,家里的老房子拆去,新房子建起。这棵石榴树连同其他树木,都已经不在,院子里再无处去觅石榴树古朴的身影,火红的花朵。每想起它,就念起家人,念起已故的爷爷奶奶,念起乐观的父母亲,念起那一段简朴而美丽的青春岁月。
3,杏树
过去,在我老家的院子里,曾有一棵“羊屎蛋”杏树。那杏,其貌不扬,个儿小,颜色*青,吃到嘴里酸溜溜。
从树上开始有小杏起,我就常常往树下跑,仰着头,仔细分辨那几乎与绿叶同一颜色*的杏。看到它们一天天长大,我快活极了,盼望着早点吃到那酸酸的杏。
到了麦收时节,这杏,就差不多熟了。它一下子给家里也平添了许多热闹气氛。我和弟弟是两条小谗虫,什么时候嘴谗了,就跑到杏树下。弟弟个儿小,够不着,就爬上树,坐在树杈上,一边品尝美味,一边为我抛下几个杏来。我专拣那酸的没熟透的脆生生的杏儿吃。有时候我们姐弟也顽皮,用杏互相追打嬉戏,母亲总是乐呵呵地笑着,说只有我们最淘气。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说不清楚,小时候我为什么那么偏爱酸味,吃多少酸杏也不厌。父亲母亲收工回来,看到我们两个淘气包,乐的眉开眼笑,忘记了田间劳作的辛苦。哥哥放学了,也奔到树下。哥哥从小就像个男子汉样,他手持长长的竿子,“哗哗”的朝树上就是几竿子;或者爬上树,站在牢靠的枝杈间,伸开双臂,猛劲摇上几摇,那熟透的杏儿便纷落如雨,这美丽的情景常常感染着家中的每个人。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以及我们姐弟,远远站着,感受这美好的一刻,为着哥哥的好力气,为着那纷落的,活泼的,欢喜的,滚得满地都是的杏儿。
有一天,记得是父亲刚下地回来,在院子里歇息。刚下学的哥哥摘了一碗杏,想让父亲吃个杏解个渴,父亲却笑着说,“端过去吧,先让奶奶吃些”。听了父亲的话,哥哥赶快把那碗杏端到奶奶住的南屋。一辈子腰疼行走不便的奶奶正坐在炕头上,见到哥哥送杏来了,乐的直夸,说哥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等奶奶挑个软杏慢慢吃着了,哥哥才把剩余的杏又端给父亲。父亲一边吃着杏,一边把我们姐弟几个叫到身边,对我们郑重其事的说:“你们从小就要养成尊老爱幼的好习惯。以后,不论家里有了什么好吃的东西,都要先孝敬爷爷奶奶。”接着父亲还为我们讲了孔融让梨的故事。在我们姐弟成长的道路上,父亲总是善于从小事情入手,对我们的心灵加以引导,一碗普普通通的杏,使我们姐弟懂得了尊老爱幼,手足情深的传统美德。直到现在,虽然爷爷奶奶去世多年,我们每次回家,总要把所带的礼品放在他们的遗像前,并深深鞠上一躬,表达我们的怀念之情。
贪吃酸杏的岁月多么美好。我是那么的天真,我对奶奶说:“奶奶,你也吃个酸杏吧!”,奶奶就摆摆手,眼羡的样子,笑着说:“憨娃,奶奶上年纪了,咬不动了,牙酸。”。光-阴-荏苒,一晃许多年过去,奶奶早已离开我们,我也不复再是当年的我了,有了儿子,有了一个如我当年一样爱吃酸杏的儿子。每看着儿子吃酸杏,我就回想起了老家那棵“羊屎蛋”杏树。
一棵其貌不扬的杏树,一段贪吃酸杏的岁月,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怀念你。
4,荔枝树
在我很小的时候,院子里长着一株植物,尖尖的叶子,细细的藤蔓,像葡萄树又不是葡萄树,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奶奶叫它荔枝树。
荔枝树柔一弱的身一子骨经不起风吹雨打,它的生长需要像葡萄树一样的架子的支撑。这搭架子的活非父亲莫属,他做的一手好农活。于是,在一个春天的午后,陽光明媚,年青的`父亲穿着白衬衫,灰色*裤子,高高的身体伟岸挺拔。他站在荔枝树前,双手习惯地插着腰,端详着欣欣然成长的荔枝树,心里琢磨着该给荔枝树搭个架子了。家里西墙根多的是长长短短的木头,随便挑上几根就可以了,这对父亲是不难的事情。可是,在父亲琢磨这事的时候,我不知道哪去了,也许上学去了,也许贪玩跑出了家门。总之,我错过了父亲搭架子的瞬间。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小小的荔枝树前已然搭起了架子,横竖交叉的木头架子,整齐、结实而漂亮。我欢喜地看着这个架子,不,与其说是喜欢这个架子,不如说是敬佩父亲做的活儿,我小小的心里是那么地信任父亲,信任他做的活儿,这活儿带着他过去在部队做军人时的作风,简洁、有力、美观、大方。我站在架子前,想象着父亲做活的样子,满意的神情,心里就乐了。在我的眼前,仿佛荔枝树也绽开了一丝笑颜。
自从有了架子,荔枝树似乎长的更快了,叶子一天比一天多,柔韧的藤条快活地顺着杆子舒展攀爬。春风的拂弄,春一光的照耀,使荔枝树出落的格外清新、柔一嫩,生机勃勃。到夏天已经是满架子的绿。我带着好奇,站在架子前,忍不住用目光去爱抚每一片小小的叶子,忍不住用手去捋一捋那像女孩子头上卷发一般的韧性*十足的细蔓。这细蔓在我的手心里,一捋它就舒展了,一放它又自然卷曲。这神奇的植物,给了我新奇与欢喜。我喜欢与一株植物相对,并在这种相对中找到孩子的天真、浪漫与满足。在这样的时刻,我看见另外的一个自己,安静而快乐。
荔枝树在一天天地成长中,不知不觉中地在叶子间挂出了果实。果实像草莓的样子,外皮上凸起了一个个的小疙瘩,到了夏末,这果实的颜色*由绿转橘红,像小灯笼一般挂在绿叶间,煞是可爱。但是谁也说不准荔枝到底在哪天成熟,也说不准到底该在哪天采摘。家里人个个忙,父亲母亲忙完地里忙家里,我们兄妹要上学。唯有奶奶闲着。她有腰疼的旧病,走路都已费劲,干活就更不提了,平日里除了把自己住的屋子收拾抹洗的一尘不染以外,她几乎无事可做。采摘荔枝是很轻便的活计,当然就留给奶奶了。奶奶黑黑的皮肤,话儿不多,看见我就露出欢喜的神色*。我喜欢奶奶,奶奶也欢喜我。我看得出来,奶奶也和我一样喜欢荔枝树,也在默默关注着荔枝树的生长。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刚踏进院子,坐在院子乘凉的奶奶远远就喊住了我,像等待了很久似的高兴地对我说:“孩子,荔枝熟了,放在东屋窗台上,快尝尝,可甜着呢”。我连忙走到窗台,一颗橘红色*鲜艳的荔枝果然摆放在窗台上,我顺着裂开的缝剥一开了它的外皮,里面是鲜红的果肉,用嘴一吸,感觉一股怪味的甜。这果实本身就不大,薄薄的果肉里竟然包裹一着几个坚一硬的白色*籽粒。我感觉这荔枝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观赏的,或者是尝鲜。也许,那种怪怪的甜味让家人吃不习惯,也许是家人觉得它的外表美远远胜过果肉的魅力。所以,这稀有的几个荔枝就被奶奶一个个采摘下来,放在窗台上,或者挂在窗边,像一个美丽的饰品,悬挂在家人的眼里,人人看见了都要赞美一句:“真美”,我是真心真意地赞美过它哩。这小小的荔枝给朴素的窗台,朴素的庭院带来小小的光亮与心情。
荔枝树有它自己的空间,大地是它坚实的床,虫子是它的邻居,它呼吸陽光、空气、雨水,以我们不知道的方式生长,变化。它在时光里欢喜、忧愁或者思考,也或者默默地目睹着我们一家人早晚晨昏的生活,听得见我们的欢笑、忧愁或争执,洞悉着我们三代同堂的秘密。在某个日子里,我会站在荔枝架下,对着无言的荔枝树,心生神秘与敬畏,我觉得它是有灵性*的,能够感知我的内心。它以它的博大沉默包容我的内心。而且,在所有家人里,我感觉奶奶与我一样,敬畏这荔枝树构成的不大的空间。
农历“七夕”的夜晚,奶奶也来院子里纳凉,她坐在靠背小木椅子上,悠悠地扑扇着一把蒲扇,慈祥的面庞微微露出笑意。我依偎在奶奶的身边,看漫天的星斗,看浩瀚的银河。天是那么的黑,那么的璀璨,那么高远神秘地俯瞰着我们这个小院子,又无限地吸引着小院子里的人。我感觉着奶奶与我一样喜欢这神秘的夜空。她徐徐地在我耳边说着一个牛郎织女的故事。她说这个时候,喜鹊都到了天上,到天河为两个人见面搭鹊桥去了。她还说在更深人静时,躲在荔枝树架子下,仔细地听,便会听到牛郎织女的悄悄话。我小小的心里对这个故事似懂非懂,但奶奶的话给了我神秘感。我信以为真,偷偷跑到荔枝树饺子下去谛听,夜很安静,似乎听到荔枝树小小的叶子的轻微的呼吸,也许还有泥土的呼吸,还有泥土与荔枝树的呼,却不曾听到天上仙人相会的悄悄话。但是这小小空间构成的神秘,给我的幻想,使我相信天上人间是有知的。我相信,天上仙人正在那里喁喁私语着绵绵情话。只是这情话,我们是不该偷一听的。我感激奶奶,感激它给了我这美丽的神话故事,给了我天上人间的神秘与幻想。
现在想来,荔枝树多产在南方,我是北方人,家里却长了一颗荔枝树。与南方的树木与果实相比,我家的树木与果实迥然有异,我又无从去考证我家荔枝树的真伪。那么我私下里就叫它北方的荔枝树吧。
5,桐树
在我们那一带农村,桐树是一种常见的树木,几乎家家门前都种它。我家自然也与它有缘分,门前院里都有它高大结实的身影。
这桐树,年年月月在家人目光的爱抚与心灵期盼中,渐渐侵染上家的色*彩,成为家的一部分。当父母荷锄从田野上归来,当我们兄妹背着书包从学校回来,走到巷口,远远望见门前那棵高大的桐树,心里不觉就滋生出一种温暖,仿佛看见了家人的欢迎,忍不住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到得门前。当目光与桐树相与,总觉得它像个厚道之人,欢喜地把我们迎进家门,然后默默地站在风里,守护着家门,守护着这个家。
平日,家人也给桐树浇灌自己的爱。勤快的父亲没事的时候,喜欢拿一把铁锹整理整理树根,以便雨水能通畅地流到树根。善良的母亲不仅自己注意不往树身去泼洗涮的脏水,还特别叮嘱我们兄妹小心别用热水烫伤了树。有时候,父母亲会站在桐树下,爱惜地看着面前的树,一边看,一边忍不住要赞叹:“呵,瞧这桐树长的可真快,没几年功夫就长这么高了啊”。我想,这些桐树差不多像他们的孩子一样,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冬天的时候,天上飘雪花,地上积起了雪。父亲会领着我们兄妹铲院里的雪,他自小就教育我们要养成热爱劳动的好习惯。我们跟着父亲把洁白的雪倒在桐树根四周,桐树根一下子变的又白又胖了,父亲说这雪是树木的好养料,是不能浪费掉的。听了父亲的话,我们干得越发起劲起来,很快就把院子里积雪清扫完了,把桐树四周也整理的漂漂亮亮。
自从院子里有了桐树,它就把大自然领进了家门。春天,它开出紫白紫白的花束,一朵一朵地高举着,像高举着一朵一朵的希望。这时候院子里飘逸着桐花的清香,母亲从院子里经过,这些淡淡的花香,熏染着她,她不觉地拿眼去看那花,喃喃着说:“多美啊,这桐花”。就连父亲黑黑的脸膛也露出了几分温暖的笑意。这桐花让父母亲在繁重枯燥的农活间隙,熏染上几分可爱的俊俏的气息,令我留恋。待到桐花落,嫩绿的叶子一片一片长出来,到夏季已是一树繁茂浓绿。傍晚时分,家人在院子里纳凉,有风的时候,桐树那里传来一阵阵‘沙啦,沙啦“的声响,那轻轻地声浪,是桐叶的私语,是桐叶的笑声?我喜欢谛听天地间的一片声浪,在我的心里搅动起微妙的情绪,给我神秘的安一抚。然而这给予我神秘安一抚的桐叶,敌不过秋风的肆虐,慢慢地憔悴枯萎暗淡下去,最后落的一片不剩。冬日,这些裸露的枝丫坚一硬地伸向空中,在漫天雪花中,会以玉树琼花的方式,成为另一种人间美景。
那时的夏日午后闷热而漫长,这闷热而漫长给了人足够的睡眠,也给了桐树上的“知了”足够的空间与舞台。在院子北房窗前有两棵桐树,那茂密的枝叶是知了最美丽的栖息地,它高瞻远瞩,居高临下,占据着隐秘的有利的地势位置,无视我在炕头的睡眠,尽情地歌唱,它仿佛嫌这夏天还不够火热,用它的歌喉呐喊助威。这蝉鸣非常具有穿透力,在夏日的上空悠长、嘹亮,此起彼伏,不绝如缕,助长着夏天的气息,助长着我的慵懒。这蝉鸣是夏日一种韵味十足的声音,我枕着它进入睡眠,又被它惊醒睡眠。这蝉鸣是我经历过的最集中、最密集、最*凶猛的声音,此后无论那哪里的蝉鸣都显得势单力薄,相形见绌了。
桐树拉近了人与自然的距离,开启着我内心世界。那有月亮的晚上,我站在东屋旧式的两扇木窗前,隔着一曾窗纱,抬眼看,高高的桐树顶端,一个圆盘似的月亮,涂着一层金辉,似一个害羞的少女,又似一个冷面美人,悄悄地窥视着人间,窥视着这个小院人家。我看它时,它也正与我遥遥相对。这一刹那,我的心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表的美,是桐树衬托了月亮,是月亮渲染着桐树?抑或是这自然巧妙的结合?这月亮在我的眼里是美人的化身,带着欲说还羞的神情。那我在它的眼里,会是什么样子?不得而知。在这一刻,院子里涂抹着宁静与安详,涂抹着无法说清的神秘的气息。我的心里肿胀着欲|望,似要飞翔,似要歌唱,似要赞美,又隐隐地什么也说不出。就这样,我静静地站在窗前,久久地享受着天上人间构成的神秘的夜晚。
在我眼里,桐树已经成为家的一部分,它将根深深地扎入院里的泥土,在家人日日的爱抚与期盼中,长得如此结实而粗一壮。家人爱它的花束,拥有过欢颜,家人爱他的绿叶,得到过凉爽。但它在家人的眼中,最终要成为好木材,要被派上用场。旧房子拆了,盖新房,这些桐树被刨下,解成木板。父亲与哥哥站在这一堆厚实的木版前,心满意足地笑着,心里说:“看看,这是多好的桐木”。如今这些门前院里的桐树都变成了有用的木材,做成了家具,盖成了漂亮的大房子。这些桐树一棵都不剩了,他们曾经承接过家人的厚爱,现在,它们以另一种方式回报着家人的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