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成的脚散文

  满成是我们六堡村茶园寨的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脸朝黄土背朝天,几十年在家种地。快五十岁的时候,因为儿子二十二岁了,要娶媳妇,花销很大。眼看什么东西都在涨价了,在家种地入不敷出,加上我们六堡村连年干旱,生活十分困难。满成决定外出打工,给儿子娶媳妇一点帮助。

满成的脚散文

  之前满成没有出门打过工,在家只会种地,进工厂肯定不行,加上年龄大了,人家老板也不要。满成只好沿着湘黔铁路走去,想找一些翻道砂、砌堡坎的重活路做做。

  在靠近贵阳的一个小站里,他碰到一伙身穿黄马褂的民工在给铁路翻道砂,他向大伙打听,这里要不要人?一个年轻小伙热心指点他往工区去找包工头。包工头正在忙赶工期,正是用人之际,见满成样子也是一个活路人,爽快地答应收留了他。包工头要满成交了100块钱的押金,讲好了工钱50块钱一天,每天扣15块钱伙食费,平时有困难,可以预支点钱,余下的到年底统一结算。说完给满成发了黄马褂、十字镐和铁铲,满成就成了翻道民工的一员。

  满成来到热心的年轻小伙身旁,和小伙子一起劳动,不会做的活儿,小伙子热心地教他。满成在我们村里活了几十年,双脚很少出村,在我们村里全部用本民族的东家话交流,他出门汉语都讲不流畅。这次他第一次出远门就遇上一个热心的工友,满成心里很感激小伙子。晚上吃饭的时候,满成把小伙子拉过来,拿出从家里带来的红薯酒,就着包工头老婆煮的菜,慢慢品起酒来。

  没酒的时候,满成就跟包工头的老婆赊酒喝,叫她把账记上,年底统一结算。满成和小伙子酒逢知己,无话不谈。小伙子敞开心扉,说自己家里穷,很早就出门来打工了,今年才二十岁,就在外面漂泊三、四年。满成佩服小伙子有能力,小伙子也看中满成老实,二人成了忘年交。

  有一次,满成和小伙子在铁路上干活,那时正是三伏天,天气炎热,太阳照在铁道上,反射过来到人身上,还更加热。那天小伙子不太舒服,中午太阳当顶的时候,小伙子中暑了,晕倒在地上。满成在家的时候,看过我们村里的人这样急救过中暑的人,满成记在心里,他知道中暑怎么办。满成赶紧把他抱起来,招呼大家帮忙把他移到大树底下阴凉处,满成给小伙子掐人中,慢慢把他救醒过来。接着,满成还给小伙子“刮痧”,小孩子很快恢复过来,第二天就能正常上工。

  满成救过小伙子以后,小伙子很感激他,他们二人的友谊更加升了一步,成了生死之交。平时收回来,晚上民工们的消遣不是打牌就是喝点小酒。满成不打牌,爱请小伙子喝点小酒,小伙子结识满成后,也改了打牌的习惯,也请满成喝。有一回,满成和小伙子喝得正酣时,满成按照我们民族的习俗向小伙子提出“打伙计”(认老庚、结拜兄弟)。起初,小伙子顾虑,他俩年龄悬殊太大,但此时酒到高度,情到深处,顺口就答应。满成就向包工头的老婆赊了一只报晓的公鸡来举行结拜仪式。包工头老婆趁机敲竹杠,硬要100块钱,满成满不在乎,叫包工头老婆把公鸡捉来,把账记上。就这样,满成和小伙子在众民工弟兄的见证下,成了喝过生鸡血酒的生死“伙计”(兄弟),发誓今后同甘苦共患难!

  满成和小伙子认了“伙计”后,在包工头的手下起早贪黑,辗转了几个工地,一直干到年底,正要结账回家过年的时候,包工头和他的老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抛下众民工神不知鬼不觉地卷款逃跑了。第二天民工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受骗上当了,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大家一怒之下,把工棚砸了,含泪卷起铺盖爬火车回家。

  满成和小伙子来到贵定火车站,趁停车的时候小伙子下车。分手时满成问明小伙子家的地址,小伙子说他家住贵定县边远的大东山。分手后满成继续躲在货车厢里来到附近的`白杨坪火车站下车,才改走小路回家。满成想到自己年近五十,第一次出门就被骗得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又气又恨,唯一庆幸的是结识了一个朋友,认了一个真心的“伙计”。

  满成把事情经过跟家里老婆儿子儿媳讲了一遍,大家都痛恨那黑心的包工头。这时满成还要求过年过后,按照我们东家人的礼节,大年初二到“伙计”家认亲戚。满成话一出口,立即遭到家人的反对。老婆骂他疯了,打一年的工,被骗的路费都没有,拿什么去办认亲的礼物。儿子儿媳说,他那“伙计”比他儿子还小两岁,认了亲,论辈分,还是长辈,儿子儿媳脸面往哪里放?大家都不同意。那一年过年,满成一家为这事争论不休,争着争着就吵了起来,那个年一家人都没好过。

  到了大年初二,大家都不同意他去。满成想,脚长在我自己的腿上,你们不去我自己去。他来到附近的白杨坪火车站,因为身上没钱,又像上次回家那样,爬火车往贵定方向去。来到贵定火车站,满成从货车厢里爬出了,又冻又饿,他翻车厢的时候,一不小心从车上摔下来,倒在附近的铁轨上,一时站立不起来。这时,一列火车呼啸而来,满成赶紧挪动身子,想爬过铁轨去。他用尽全身力气,身子大部分跨过去了,但左脚的小腿还耷拉在铁轨上,来不及收过去。这时火车疾驰而过,车轮正好轧在他的小腿处,左脚齐刷刷的断铁轨里面。这时满成眼前一黑,顿时晕在铁路边。待他醒来时,已经躺到铁路医院的病床上。

  铁路方面联系家属来看护,满成要求通知家里人的同时,也要求通知他的“伙计”来。他“伙计”闻讯赶来,为他守护了七七四十九天,也花了不少的钱。满成伤愈后,成了残疾人,满成的“伙计”和家人一起送他回家。

  满成住院期间,他断下的左脚放在医院的药水瓶里养着。现在满成出院了,他的那只断下来的脚要放到哪里?成了麻烦事。丢到深山里去吧,我们民族的风俗不允许这样做。埋在土里吧,可是他的真身还没死,不符合我们民族的葬法。摆在家里吧,说真的,老婆、儿子儿媳看到可怕。用盐巴、干辣椒粉腌制,像腊肉一样挂在家里的灶头上保存,那让人看到更可怕。大家想来想去,最后“伙计”想出一个主意,把装有满成左脚的药水瓶放到屋后的红薯洞里储藏。就这样“伙计”把装有满成左脚的玻璃瓶抱进红薯洞里安放好,上来关好红薯洞的门板,大家才散去。

  每年,满成的“伙计”都来看望他,来多了,我们村很多人都认识他。他来时总去医院买点药水带来,给藏在红薯洞里满成的那只左脚换上。

  这样满成在瘸了左脚的情况下,活了十六年,去年他才去世。满成的“伙计”闻讯过来,进红薯洞里去把满成的左脚拿来,亲手放进棺材里去,和他的躯体合为一体安葬。

  安葬满成以后,这两年我们村里人很少见到他的“伙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