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赋唯美散文
我望着我,那个安然躺在冰冷的棺木中的我,那个为了他流尽泪水的我。想起往事,我的思绪又飞去……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富丽堂皇的大观园,我的余生全寄托在这儿,而我的宿命也从这里拉开帷幕。
清楚记得,初相识的那一天,你一身绫罗绸缎,携着那块通灵宝玉,潇洒走来。我倚在软帐边,轻掀帘,依稀看见你容光焕发,和诸位姊妹舅婶们说笑的样子。那眉眼,那神态,我只是瞧着好生面熟,似是哪儿见过,却不曾想到,竟会是你——神瑛侍者!我下凡投胎做人就是为了报答你,报答你当初对我的灌育之恩。
就这样,一场红楼曲开唱了,伴着我的`点点泪光和你的痴语欢笑,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开始了。
秋色怡人,青烟曼绕。
海棠诗社里,姊妹们正研墨备纸,吟诗作赋。我坐在长廊上,懒懒地抬起头听着鸟儿叽喳,手摇素纨轻扇。秋爽斋前,锦菊开,松针香。不同花色的秋海棠娇艳迷人。远远地就看到你手忙脚乱的样子,你冲我挤眉弄眼,想提醒我烟快燃尽,时辰不多了,又是一阵冥思苦想,对着海棠发愣,看到你这般滑稽的样儿,我忍俊不禁。于是我缓缓起身,微挪莲步,放下团扇,执笔,略略沉思,然后伏案题写。不过一刻,我拿开镇石,捧起素纸,轻吹口气,再含笑着交给稻香老农。姊妹们围过来评赏,你也挤进去看。最后,蕉下客左右各执一篇,为难地笑道:“蘅芜君的和潇湘妃子的极好,只是……”你挤上前去,急忙大喊着:“潇湘妃子的,潇湘妃子的好哇!”瞧你那楞头样,我心里不觉发笑。最后,稻香老农评上蘅芜君的,你极为失落,仿佛是你落选了一样,我微举素纨,掩嘴而笑。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我荷锄款款走来,坐在石椅上,回想起方才,那娇嫩柔弱的春花啊,被这无情的风纷纷吹落。我思忖着,红颜不也是这般脆弱吗?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想到这儿,不禁勾起心中悲凉,泪珠也不自觉地从脸上滑落,滴到尘土上,碎开。正哀咽着,你却在这时出现,你关切的目光落在我的泪上,我不觉双颊微醉,赶紧抹去泪光。你坐在我身边,从身后取出一本西厢递给我,哄我笑,逗我乐,我止住泪,接过书随手翻看。我从未读过这样的书,别日里他们都叫这混书,是不可阅的。今日依我看,这书竟这样有趣,张生和莺莺,还有那活泼的小红娘,我顿时入迷,思绪沉浸于此。你把脸凑过来,偷瞅着我,启齿轻念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我心里一惊,立刻满脸羞红,把书“啪”的合拢,推到你怀中,娇嗔着:“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说罢,立刻装出要拂袖离去的样子,你连忙拉住我,又是给我赔不是,又是讨我开心,我不禁转怒为喜,看看你这般傻样。
泪竹茂密,翠绿欲滴。潇湘馆里,我躺在贵妃椅上,微张双目,你笑吟吟地坐在我身旁,柔情脉脉地说:“要是你没了,我就出家当和尚去。”我莞尔一笑,只当这是玩笑话,却不想——一语成谶。
大观园里,喜色添起,张灯结彩。你要成亲了,可新娘不是我,是她。宝钗凤冠霞帔,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嫁进荣国府。而我呢?孤苦伶仃,凄惨悲凉地躺在病榻上,只剩最后一口气。我流着泪,听着那热闹又尖锐的迎亲乐声,似针一样狠狠扎在我的心上。终于,我还未来得及说出我的怨与痴,含恨而去。
最后一滴泪,还留有余温,缓缓从眼角流出,再顺着我的太阳穴,滑落,滴下……
我收起我的回忆,看着自己,睡在黑得发亮的棺材中,永世不醒。我跪下,用双手挽起一层土,然后洒开,埋葬自己。
回到大观园,此时喜灯已换成灵灯,苍白地在门上笑着。“吱呀——”门被推开了,宝玉走了出来,只见他面如死灰,头发全被削去。他木然地走出门,踏着雪,一步步离去。看到昔人如今的模样,我又不禁潸然泪下,可惜我已无泪。
宝玉,如今你既已落发出家,我也还清了这份恩情,既是这样——从此,清泪尽,纸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