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风景日志
能够来说风景,已经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因为很多人还不曾有时间和条件来慢慢地看风景,
只是我眼中的风景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眼睛在观看,我的视线中全是视线的冲撞。一直在分享中的风景对面,不断挤上了更多分享的人。花了时间和金钱来看风景的人们,眼睛里已经不再只是欣赏的满足,手机和相机用它们的玻璃眼,轻松的截下无数兆它所看到的景象,眼睛自动地退到了镜头后面,唯有手指的快感在每一次按下的瞬间产生。
我在不自觉地回头间,却发现不少相见恨晚的眼神从景色上转弯,开始打量风景脚下的土地……
眼睛,或者说镜头还有一个重要功能是捕捉美女,一个女人的美会引来无数眼光的浏览、扑捉和扫描。这些眼光背后有欣赏、赞叹、描述、和惜护。也有迷离、暧昧和欲望。
一方美景的背后,同样会引来这样的眼光和这样的心思。
一个美女生活的变幻随着她颜值的增加而增加,因为周围有无数不断被吸引的眼睛和眼睛下的男人。强者一揽入怀,逼视一双双发红的绿眼。
一块得天独厚的美景在世代居住者眼中无非是山水田地,却不知在如今失去居住情趣和文艺人眼中美若天仙。强者上下周旋,改轩易姓,坐拥仙界,笑看一双双羡慕之眼。
投机者永远不会放过每一个风景中的座标点,用钱币建平台,用关系连框架,用时势盖屋顶,用栏墙划地为界。
失算者一不小心旋入事非,心中美景恶化为伤痛之地。
几年前在堪称“海”的湖东边那座突入碧波的小岛上游玩,这里已经是一块旅游热地,每一块临近湖边的房屋都改建成了海景客栈,基本上都是外来居民在经营。这些强调设计,要求质感,块面穿插,开敞透明的现代建筑将原始材料垒建的朴厚民居从湖边到山边包围了起来。我购票进入小岛后,在最外面突出的位置看到和这个位置相匹配的豪宅,据说那是当地著名艺术家的海景别墅,我从这种和旁边渔民房屋产生巨大差距的豪宅,见证了如今高端艺术和财富嫁接的有机体。
让我感叹的不是如今这种代表艺术身份或财富身份的建筑占据每个风景点,而是离开艺术家居所不远处海边的一栋别墅里看到的一幕:在海边干净的岩石上,几何形相连接的建筑镶嵌其上,巨大的玻璃让我隔房看到观景台边绿树的环绕,高大厚重的木门在框架结构的冷硬中表示文化的温度,宽敞开放式的厨房里摆放着现代厨具,还没来得及将包装打开,却戏剧性的摆放了一条简易的渔船,紧锁的大门和厨房已经布上灰的厨具,显示这座可以居住的别墅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去了。
正在纳闷时,我在主体建筑边上同样是落地玻璃的一个空空的房间里,发现一个老渔民痀偻着身体蹲坐在地上,身前堆放着渔网,他正专心地在缝补着……这一幕如果是在旁边这些民居中,是一个和谐得让我只想去摄影的场景,可如今这个蹲坐在现代别墅里补网的老渔翁却让我心头一震,强烈的反差滋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迷茫中我就这样静静地长时间站着,看着几米外玻璃别墅里老人静静地缝补着他渔网,身边和外边的一切仿佛都和他无关,一如在他原来的院中进行日常的渔网维护,他身后的墙上装了一扇简易的门,门外搭了个台阶让这个曾经是主人,如今身份有点暧昧的老人可以进出这个小房间,离开时我记下了这一幕。
一个装修完备的绝佳居住的海景房长久空置,有一定身份的建造者了无踪迹,一个老渔民破墙而入,在玻璃别墅里补渔网,这本就在上演着一个有点拗口的情景剧。可以联想到他们背后理不清的恩怨情仇。不用怀疑,这是掩映在一片湖光山色背后关于美景——无数攻与守,放与收,进与退的冰山一角。几年后的今天,我不知道最终的赢家是谁?当时那一幕定格了一个关于风景的死结。
前段时间在一席讲坛上看到拥有这里一片风景,六十年代生的丁克女人,感叹唏嘘地讲述她和伴侣用两年时间绕湖寻找一块居住地的曲折经过,她说最终在不断地被毁约后退出了黄金湖岸线,到可以看到湖的山边租了一块土地,盖了一片气派的现代建筑,做了客栈,实现了他们收集过往游人故事的生活。她很潇洒的公布二十年后,她们为了融入自然而设计和建造的房子会还回主人,表示了她并没有将土地和景色永远据为己有的意思。
找一块可以座拥美景的地方建房生活是能力和财力的象征,至于能不能如愿以偿的实现自己闲适自然生活的愿望,不是能力和经济就能够得以保障,失去法律和诚信支撑的田园生活,闲适的背后总有潜伏的不确定。谁是谁非,谁又说得清楚,择地而居的城市人抱怨乡人不守商业规则,我却看到乡村自然平衡的规则在被资金绑架。
这本是一场不公平的游戏,在这个金钱和身份领引和代表话语权的时代。当富贫,强弱,阶级对比明显和强烈的前提下,我在情感上有非常明确的倾向。
或许拥有风景的乡人应该学习和遵守一些商业规则,以适应这个经济主导的社会;或许拥有财富的.城市人应该学习一些自然规则,以适应他们要去生活的环境。
如今回归乡村生活是高度集结管理的城市生活到达终端后猛然掉头的又一面红旗;是另一种风生水起的运动;是商业机制改朝换代的代名词;是巨额利益寻找的另一块广阔土壤;是逃离城市污浊囚笼的口号;是远离人群挤压,寻找喘息和呼吸空间的需要;也是成功人士和文化高人生活情趣的标签。
风景自有风景中独立的世界,商业世界和文化圈里操守自如的精英们,不等于就能在风景世界中也一样的挥洒自如。没有独立自然的人格无法在寂然的风景中自在安然;没有在土地中、风景里生活过的童年,难以将灵魂与土地触接,在风景中生发喜悦。
童年记忆中的风景成为心底一生的风景世界,多少人兜兜转转终于又回到熟悉的土地,熟悉的气候,熟悉的饮食习惯和民俗氛围里。原来最初记忆里的风景已经是一生的精神营养,挪开和掐断后的生命构成在行走时一路坍塌。
多少故乡在出走中开始渐渐清晰,走得越远,景象越是清晰,经过荒凉孤寂,浓度越高;故土是在离开后才在心中越来越重,时间越长,越是沉重,多少真正的华夏儿女撒落在世界各地,被故土牵压得气喘难舒。只隔一片海峡的*岛上,多少终其一生相望而无法归去的灵魂,将这段距离缠上了所有华人都不愿去触动的离殇。
所以我不敢在一个真正的流浪者面前提他的童年,那些童年经常是失去了家的幼灵,我怕突然曝光了坚硬外壳里蜷缩的孩子;我也不敢在国外遇到的保持传统习惯的老人前面提起他的家乡,我怕突然压断了绷了一辈子的乡思。
不得不承认,生活中的风景不是那种猎艳式的或购买的观看和享受,她只烙在童年记忆或和她相依相守人们的心窝里。过客终究是过客,无法成为风景的主人。如果承认这点,做个欣赏风景的过客就是对美景的尊重和爱惜。
我说风景,说风景下的土地,说土地上的家园和故乡。
一个没有自己故乡或对自己故乡没有感情的人,在异乡的土地和风景里找不到家园的方向;
一个将自己在旁边环境中突出的人还没有学会怎样融入自然;
一个做不到简朴自然的人和自然生活总是背道而驰;
一个用知识和宗教来诠释、装点和武装生活的人,早已大步跨过了土地的门坎。
一个用聪明和金钱购买他看上的风景的外来者,补不上时间和环境慢慢相融的过程;
一个将风景掠夺的人,体会不到乡人失去土地的无奈;
一个将美景中焦点位置据为己有的人,不可避免的将自己的生活和生活场所置于万目探看之中,也许这是他们想要的生活吧。
苍穹洁云下,黛岭碧湖间,我看到随时旋起的风急掠过壮阔的水面,冲向每一个肆意探看的现代建筑,烈日从光滑的块面四处反射,坚硬的光彩冷凝深沉,唯有那院中树枝起伏摇摆,树叶在狂风中猎猎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