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熘系列兮,归来散文
香气袭人、橙红色或明黄色的焦熘肉片,随着后厨传来“菜起了您呐”的吆喝,摆在餐桌。细听,冒着油珠的肉片,还有微微的吱吱声。极小心、哈着气,用筷子夹到嘴里,沙沙作响、食欲置顶。端起刚刚出罐的新鲜生啤,仰头畅饮。那一刻,还谈什么得失荣辱?
这一幕,是1979年,我第一次得到稿费,请诗友在北京八大居之一——同和居餐叙时的情景。转瞬38年翻过。每每忆起请客时的那道焦溜肉片,总是心潮涌动。因为,我熟悉的这款美味,早已远去。
叹如今,酒店饭庄“焦熘系列”近乎绝迹。资深名厨说,那道菜只是用肉,成本低、要功夫、没有配饰,卖不出高价,新一代厨师不愿学,更不愿做。憾事!热衷风味餐饮的80后、90后,与之无缘。
1979年初夏一个傍晚,是我走向社会第一个本命年的光灿时段。当时,天色阴沉,雷声隐隐。我刚从工厂下班回家。只见2位诗友拿着北京晚报破门而入,欢颜告知,我写的那首短诗《蚊香》,发表在晚报五色土副刊。一位诗友,正在北师大就读中文系,谙熟历史事件。上世纪80年代,成为深圳特区报编辑。另一位诗友,就职北京某食品公司,对历代美食倒背如流,后来成为中国商报记者。当年,北京的报刊屈指可数,网媒更是远在千里。所以,订阅量极大的北京晚报,家喻户晓。在该报发表作品,大有成绩感。那天,我轻嗅飘散油墨香的晚报,仰望漫天风云,选定文学创作之路。
2位诗友闹着要我用稿费请客,我爽快答应。尽管那时段,稿费还在报社财务室。当时,晚报诗歌的稿费是5角钱一行诗。我那首短诗是8行,应是4元。我扫了一眼两位身大腰粗号称“菜虎”的诗友,向母亲借了2元钱。3人骑上自行车,一路欢笑,来到位于北京西四大街的`同和居饭庄。(如今早已搬迁)
那年月,知名老字号饭庄的炒菜,大多以“角”而论,能达到几元钱的,已是顶端高档。记得与同和居饭庄临近的曲园酒楼,有一道清蒸甲鱼,让众人望价却步。价目牌上明示——售价3元。所以,6元钱,在同和居饭庄,大可点几道中档炒菜,买几升当日散啤。
面对悬挂的菜牌,我们几位业余作者摇头晃脑,议论点什么炒菜。我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名厨榜”,第一位姓焦,第二位姓刘。两位的姓,合起来的谐音大致为“焦熘”,所以,我提议,点“焦熘系列”。
不一会儿,焦熘鱼片、焦熘肉片、焦熘丸子、焦熘豆腐、焦熘羊肉段、焦熘大肠相继上桌。4角钱一升的鲜啤也是人手一份。3人一面畅饮,一面各显所学,把“食文化”作为酒桌谈资。谁也没留意,此时窗外,早已是大雨如注。餐桌上,杯盘狼藉、谈笑如潮。“焦熘”的创始者连同引申的种种联想,在文友畅叙中交替呈现。
在热议中,我们似乎被时空大潮裹挟,涌入尘封的史册……
1903年,是精研美食、文笔超群的散文大家梁实秋诞生的年代。襁褓中的秋郎毫不知晓,在他出生的京城,已经出现了一位烹饪大家——郑兴文。他经营的老厨家真味居,其看家菜“焦熘系列”被权贵名流当作美谈。1907年,《雅舍谈吃》的作者梁实秋刚会端碗吃饭时,郑大厨已往来北京与哈尔滨之间,受邀出任滨江关道膳长,开启官厨生涯。这座城市多见黄蘑、榛蘑等山珍,熊、獐、狍、鹿、山鸡、飞龙、野鸭等野味,更加促使他把“焦熘系列”发挥的酣畅淋漓。
在北京,由于烹饪技艺高超,郑大厨被誉为“郑一品”。在哈尔滨,又被誉为“滨江膳祖”。焦熘系列开始风靡在白山黑水之间。
我与文友谈到这时,窗外风雨早已平静。盘中的焦溜肉片恰好见底。我望着一眼两位博古通今的“菜虎”,又添了一份。于是,我们把“焦熘”的特点比作古人的文风,融入新一轮戏谈。
诗友戏说,焦溜肉片略像李后主的词——甜腻中略含微酸,滑润中有些脆嫩,虽有咀嚼时的微响,但难寻肉质的韧感。
诗友戏说,焦溜肉片,近似王维的诗——品相优雅但很接地气,特别是很普通的材料,通过精致提炼,竟然成为传奇版美味。接着,我们低声吟咏王右丞的《鸟鸣涧》、《鹿柴》、《竹里馆》……
数十年弹指一挥间。而今,与当年的诗友天各一方,很少联系。然而,对焦溜肉片的联想,却时时涌上心头。其实,焦溜肉片,就像一位淡泊功利、心志高贵、潜心学识的处世者。其一,不以“珍贵”示人;(仅仅是猪羊肉而已)不以配料抢眼(没有色彩鲜亮的配料); 不以豪华依托取胜(百年名菜,现身中低档饭庄)。虽为大众产品,但从选料上讲求“精致”。为让人们品到美味,不惜在油锅中反复煎熬,宁可与多类味道巧妙融合,让名称实实在在,让口感别具一格。
如今,这道菜已远去。以菜设譬,这类人、这类事,也难得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