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中秋的散文
一年一度的中秋在我的刻意躲闪中,不可回避地晃到面前。
父母前些日子去了南方弟弟那儿,儿子今年上了班,家里出来进去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了,想去串个门儿,都觉得没地方可去。平常倒没觉得怎么着,可当中秋节——这个举国上下都万分看重的日子,倏忽到来的时候,心里还是升腾起丝丝缕缕的郁闷。
原本想着等中秋晚上,一家人团聚赏月的时候,再给父母打电话,父母却提前把电话打了过来。先是父亲,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没事,看电视呢。又问吃了没,我说还没。父亲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好几度:都几点了,咋还没吃?我就像犯了错的孩子,赶紧解释道:马上去吃,那边的声音才和缓了下来。母亲接过话头,开始说起这些日子的见闻和琐事。说弟弟的忙碌,他整天不着家,都成了天上飞人;说弟媳的改变,她现在已经是里里外外一把手了;说侄女的懂事和聪敏,刚上初一的孩子,英语已是高中水平;说那里太热,时至今日,夜里依然热得睡不着……我听着母亲在电话里大声地家长里短,不时发出开心的笑声,心里洋溢着满足和喜悦。问他们中秋怎么过,母亲淡淡地说:“能怎么过,平常吃啥就吃啥,在这里,天天都是过节。”话语里难掩那份知足和幸福。
想起多年前的中秋节。那时我刚刚上班,母亲还在家务农,父亲是代课老师。过节时,单位发了一只扒鸡和几块儿月饼,还有什么不记得了。晚上,在清凉的'月光下(北方农村的夜晚已经有些寒凉),父母和小弟在天井里剥玉米,玉米堆南面是下午刚刚收回家的花生,院子里满是玉米和花生那种清幽幽的香味。我做好晚饭,在天井里摆好桌子,我们的团圆饭就开始了。吃一口香喷喷的扒鸡,咬一口甜酥的月饼,母亲幸福得什么似的,说:“这辈子,要是天天吃扒鸡就好啦!”秋风习习,月华如练,小院里一派温馨和丰收的景象。那两棵秋梨熟得正好,石榴笑得裂开了嘴,柔美的月色给它们披上一层如梦似幻的纱幔,看上去更加诱人;红红的枣子早已不耐烦呆在树上,微风一吹,就会噼里啪啦落一地。看一眼月亮,抿一口廉价的香槟,月亮就跟着滑进了肚里。
因为还有很多活,晚饭吃得很匆忙。饭后,父母继续埋头小山似的玉米堆前,院子里便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剥玉米皮的“嗤嗤”声和丢玉米槌的“啪啪”声,夹杂着低低的说话声。墙角的蛐蛐偶尔也来凑趣,高低不一地哼唱着,远处传来的犬吠,更增添了夜的静谧和祥和。
月亮滑过中天,坠向西屋的屋顶,父母才会缓缓直起倦极的腰身,一面敲打着,一面瞧着塌下去的小山满足地微笑。
现今的节令似乎晚了些,总要再过些日子才能开始真正的秋忙。即使秋收,人们也早已不会这么麻烦,联合收割机走过,便可颗粒归仓。人们的生活水平也早已突飞猛进,再不会对着扒鸡馋涎欲滴,只是,那份久远的简单纯粹和从容温和,再也难以寻觅。
刚刚放下父母的电话,儿子的电话又打了进来。问他中秋节怎么安排,他说,已经跟人约好,白天爬山远足,晚上一起聚餐、赏月。声音是爽朗的,没有落寞,也听不出想家的那份惆怅,我倍感欣慰的同时,心底竟然掠过一丝失落。
多年前我求学时度过的中秋节,却别有一番滋味。那时我和儿子现在差不多大吧。班里正在举行联欢晚会,热火朝天的,我却无法融入那欢乐的气氛里,一个人偷偷跑到学校的操场上,围着空旷的操场久久徘徊,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无助将我攫住,迫得我无法顺畅呼吸。而且那晚的月亮好像也分外多情,脉脉地注视着你,一步不离地追随着你,令你孑孓的身影显得更加孤苦无依。父母现在在干什么呢,是在月下拾棉花,还是在摘花生?是在剥玉米还是在刨玉米秸?露水是不是弄湿了他们的衣服,汗水是不是打湿了他们的脸颊?当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面对着冷锅冷灶,会心烦吗,会做饭吗,会吃月饼吗,会想我吗……眼泪不知不觉间涌出眼眶,在脸上肆意流淌,淹没了那颗孤独寂寥的心。
而远在家乡的父母更加记挂独在异乡的我,这是有一次跟母亲闲聊时,无意间知道的。母亲说:“孩子想爹娘和爹娘想孩子的滋味都不好受啊。那时候我和你爸在地里干活,一边干活一边叨叨你,不叨叨你就觉得干活没力气。遇上降温了、刮风了、下雨了,我俩就不停地相互埋怨,没给你添厚衣裳,没嘱咐你刮风下雨少出门,没给你带足够的钱。过节了,我俩守着饭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想不起来拿筷子。也不知道你一个人在外咋过的,吃不吃得上一口好饭,这心呀,老是悬着,不知该往哪儿放……”
现在的孩子似乎不像我那时候那般恋家了。也难怪,现在通讯发达,几天一个电话,还可以QQ、微信聊天、视频,想了,一个电话过去,或者干脆视频一下,鸡零狗碎扯半天,这心里就熨帖了,舒服了,身上也长了力气,干活也来了精神。儿子曾经说过:一周给你们打个电话,免得你们想我。我暗自纳闷,难道他就不想我们吗?
真是要过节了,大街上冷冷清清的,人们都回家团聚去了吧。孩子的叔叔说,今年都去他们家过,两家一起还热闹些。也好。想来想去,过节不就是图个热闹吗,偌大的房子里,转过来转过去,就我们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有什么意思?
只是今年的月亮却突然没了往年的兴致,一直忧郁地躲在厚厚的云层里,迟迟不肯露面,任你把脸仰到麻木,脖子变得僵硬,它只是躲着,躲进自己的世界里去。我不甘心,没有月亮的中秋还是中秋吗?
“大妈,快看,月亮出来了!”侄子不懈地等在窗前,终于等到了那轮圆月的出现。我走过去,对着天空仰望。在层层叠叠鱼鳞状的云朵下,满腹心事的月亮含羞带怯地露出了脸,黄晕晕的,早没有了先前的清亮。这是中秋的月亮吗,它居然毫无美感!
“哟!这不是彩云追月吗!”丈夫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大呼小叫道。可不是吗,我仔细地看向它,意外地发现,那轮满月正悄悄地在云朵里穿行,周遭的层云被它披上了金色的外衣,变成了彩色的云霓,显得格外柔和、格外甜美。层层叠叠的云朵簇拥着它,追随着它,陪伴着它,不肯稍离。
那一刻,我突然泪湿双颊。我想起了那句著名的诗: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我思念的亲人,定也会随着彩云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