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被锁进抽屉散文
妻子打扫房间时,建议我把放在书房几十年的一张只有两抽屉的老式办公桌换掉。我想了想,虽然这办公桌陪伴了我几十年,如同老朋友一样舍不得分离,但它毕竟太破旧了,与装修一新的书房及粉涮亮堂的墙壁很不协调,我就答应了说:“换就换呗。”
于是,妻子就将遮盖在桌面上的一块花格布掀开,准备清理办公桌抽屉里的东西。没想到这两抽屉竟还被一把老式锁牢牢地锁着。妻子问:“抽屉钥匙呢?”
我说:“不知道,几十年都没再用过,谁知道钥匙弄哪去了。”
妻子想了想说:“反正也没什么宝贝,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干脆连办公桌一块扔掉算了。”
我一听急了,说:“那不行,说不定抽屉里还真有什么好东西,值得纪念的东西呢,比如说我写给你的情书什么的。”
妻子一听乐了,说:“那没钥匙打不开咋办?”
“这还不简单。”我立即找来把小铁锤,当的一声就把锁砸开了。拉出抽屉一看,里面乱七八糟的塞满了儿子小时候的玩具。再仔细一翻,那辆玩具大卡车下面果然藏着三样“宝贝”:钢板,铁笔,一小卷筒蜡纸。这三件玩意儿不敢说它是古老的,但却是几十年前比较原始落后的办公用品,那年代的人们工作生活还真离不开它。我拿起这三样东西在手里拔弄着,轻轻地拂去盖在它上面的灰尘。还好,钢板铁笔均没生锈,蜡纸抽出来也哗哗作响。妻子见了说:“这玩意儿早就过时了,淘汱了,现在人家都用‘得力办公用品’了,你还当它是宝贝,扔了吧算了。”
“扔了,怎么能扔了呢?算起来它都跟随我四十多年了,它曾经还给予了我莫大的帮助,给予了我生活的温暖,这温暖,怎么被锁进抽屉了呢!怎么舍得把它扔了?!”我取出眼镜盒里那块擦镜片的软绸布,小心翼翼地顺着钢板的纹路擦着,试图恢复它原来的模样。那支铁笔握在手心,就像当年握着一支派克牌钢笔一样,我把它擦得锃亮。连那装蜡纸的筒盒我也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然后我把这三样东西安放在我的书柜上,与我的文房四宝,文学书箱放在同等的位置,我要让它成为相伴我一生的好朋友。
最初接触这玩意儿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我还是一名知青。一天,大队书记找到我说:“听说你的字写得不错,文笔也很好,明天你到大队部来一下吧,我有事找你。”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大队部。书记对我说:“今天开始,你就到大队部来,负责大队的通讯报道工作。春耕生产的大忙季节到了,你要下到各生产队去了解各队的生产情况,发现并了解先进事迹,然后写成材料向上报告。可能的话呢,你就把这些材料组织好,办一份小报往上送。”
说完,书记就叫大队通信员给了我三样东西,就是这钢板、铁笔、蜡纸。他又叫通信员给我安排办公室,并叮嘱我说:“油印机,纸张都在财务室放着,你只管用。”
书记把我从泥巴田里拽上岸让我有点惊奇,但更惊奇的是手里这三样东西。虽然在那场运动中见过红卫用它搞过宣传单,但那时因为我的成份问题,我是没资格碰那玩意的另类。我拿起钢板瞧了瞧,摸了摸,再用铁笔在上面划了划,才发现钢板是有斜纹的,铁笔在上面行走还蛮滑溜的。我又将钢板平放桌面上,然后抽出一张蜡纸紧贴在钢板上,用铁笔在上面试着刻写了几个字,蜡纸上立即出现了刻写的痕迹。经过这样一番摸索,心里好像有点谱了,于是就干脆从报纸上找了篇小文章,准备把整篇刻写下来再试试。我开始把铁笔握得紧紧的,想写出漂亮的`楷体,可是,由于是第一次使用,用力过重却把蜡纸划烂了。后来我改写行书,用力稍轻点,边写边琢磨。一个多小时后,文章是刻写完了,但还不到半张蜡纸,手还有点酸痛,蛮辛苦的。半张就半张吧,拿去印一下试试。结果,油印出来,几乎看不清字迹。我请教大队财会主任,主任说我刻写时用力太轻。我这才明白,刻写这蜡纸,既不能用力太重又不能太轻。重则把蜡纸划烂,轻则印出来不清楚。
掌握了一些门道后,我开始了工作。每天下到各生产队去走走,了解生产进展,调查采访好人好事,晚上就在煤油灯下整理成文。材料组织好后,我就开始刻写,将其办成简易的小报。春耕时节,我把翻地、下种、秧苗地培育情况收集上来,办一份《春耕时报》;莳田时,我把各队插秧的进度进行比较,办一份《莳田战报》;夏收秋种时,我又将各队收割的进程,亩产量等情况收集汇总,办一份《夏收秋种时报》。我满腔热情地投入大队支部的宣传工作,既得到了大队书记的赞赏,也增长了自己的才干,收获不小。对于钢板地刻写、印刷,我是越来越熟练了。熟能生巧嘛!那钢板的纹路是斜的,将蜡纸斜着放对着纹路刻写,铁笔下去就顺着纹路走,写汉字笔画一横时写得特别直线。这种方法很适合写仿宋体,刻得多了,练出了我一手漂亮的仿宋体字。每次刻写好一份战报付诸印刷时,心情就格外舒畅,仿佛办的是《挺进报》似的,它能唤发起我的革命热情,激发起民众的革命斗志。为此,我竟然还模仿着革命烈士陈然的诗作《我的自白书》写下了一首诗:任脚下成群的蚊虫叮咬,任寒冷的山风剌痛我的眉梢,我不需要什么名利,只要能挣几个工分就足够了。人,不能没有自已的信仰,只有懦夫才不敢追求理想……当时的我,就这么单纯,这么幼稚,现在回想起来真觉得可笑。
正因为有了这份情感,所以当我可以重返故乡时,我毫不犹豫地将这三样“宝贝”塞进了我的行襄。回城后在学校教书时,这三样东西又发挥了很大的作用。那年月,学生考试用的试卷,学生复习用的复习资料、提纲,全靠老师们手刻手印。虽然学校也购有这些办公用品,但我已经用惯了自己的,更得心应手些。
我刻写出来的试卷,同学们格外的喜欢,老师们也啧啧称赞。因为不仅字写得工整漂亮,更重要的是字迹清晰明亮。后来校领导干脆把全校的刻写任务全交给我一人承担,并按蜡纸的张数结算给予我额外的经济补偿。八十年代刚回城的我正穷得叮当响,工资又低,于是每到期中、期末考试时,我总是要加班加点没命地干。没想到干这个也会干出名来,不少老师还通过家人、熟人,以每张蜡纸五角钱的价格,替我从外单位揽了些活来。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接到的是一机械工程学院的业务,他们给了我厚厚的一本《机械工程原理》书要我刻写。我打开书一看,书里有好多机械示意图,那些图还有点复杂。我问他要不要画图,他说要,书上怎样你就怎么样。虽然以前办报时,我也刻过一些图案,那也只是简单得要死的人头像,或者数学试卷上的三角形,梯形什么的。这厚厚的一本书就要刻上几百张蜡纸,何况还要画机械图,机械虽然是简单的,可在小小的钢板上刻起来却不容易。我开始有点想推却,但后来他把工钱加到了每张八角,我才勉强接下来了。
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牺牲了我所有的业余时间,加班熬夜才完成了这本《机械工程原理》的刻写。握铁笔的手都磨起了老茧,这老茧换来了近二百元人民币,我用它买了一套暂新的西服,第一次将自己打扮得像帅哥一样神气。
几年后我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的业余时间也越来越少了。然家庭生活仍不够景气的我还在抽空为别人刻写蜡纸。记得有位老师帮我从市文化馆领回来一大叠歌谱,我数了数共二百二十张。刻写歌谱与刻写文字、刻图又不一样,我又面临着一场新的挑战。刻歌谱线条多,不过空行也多,一张蜡纸刻不了多少就满了。这次我把挣来的钱全给儿子买了玩具,孩子可高兴了。
进入九十年代后,电脑已经很普及了,复印、打印、传真等等的先进技术也渗入到各个领域,各个部门,各种行业。钢板、铁笔、蜡纸这种原始落后的办公用具就被淘汱,完成了它的历史任务,退出了历史舞台,我也就将它锁进了我的办公桌。
人类社会发展的脚步是不可阻挡的,新生事物必将替代旧事物的自然规律也是不可逆转的,然钢板、铁笔、蜡纸毕竟与我的人生,与我的生活息息相关过。往事可以尘封,记忆可以锁进抽屉,而它所给予我的帮助,快乐与温暖怎么能尘封,怎么能锁进抽屉呢?锁进抽屉就等于将钢板、铁笔、蜡纸完全地忘记,这对它是不是有点不公呢?应该拿出来晒一晒,与大家一起分享这快乐与温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