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人物云香娘的散文

  散文是一种抒发作者真情实感、写作方式灵活的记叙类文学体裁。下面是小编整理的小村人物云香娘的散文,欢迎大家分享。

小村人物云香娘的散文

  我家门前是个三岔路口,既是饭市,又是人们闲暇时聚集、热闹的地方。每到晚饭后,这里便会上演一出出动人的剧目。讲故事的,谈天说地的,胡吹海侃的,家长里短的……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人群里往往有几个出色的人物,能说,他(她)的话有听头,往往吸引着众人的注意力。云香娘就是这么一个明星样的人物。小村里的习惯叫法,对女人往往是某某媳妇,或谁谁娘。云香娘就是依她的大儿子云香来命名的。

  云香娘年轻时一定长得漂亮极了。记忆中已经五十岁的她穿着家常的蓝仕领布衫,长长的头发绾起来用网子网到后脑勺,这些咋一看跟村里她的同龄的女人们并无二样。但她的美丽,以及内在的光华却是遮挡不住的。她个子高挑、身段匀称,鹅蛋脸,皮肤白皙,额头明净。这些特征就让她从那些皮肤粗糙,皱纹纵横的同龄女人们中脱颖而出了。云香娘给我的经典印象是常常取着本或自己的或从别人那儿借来的画册或者什么书籍,跟大家讲从书中看来的故事或者某些实用的关于算卦啊,什么偏方啊之类的东西。在村里她的同龄人没有几个识字的情况下,她这样子就颇让人惊奇了。

  从小就对文字感兴趣的我,颇是羡慕她手中的画册、图书之类,更羡慕她头脑里那些新鲜的、文邹邹的词句。

  印象中,她特别爱笑。她跟大家讲故事讲到精彩处,笑,邻居们开的那些荤玩笑,她笑,从那些妇人们嘴里蹦出来的一些不知深浅的话语,她还是笑。她的笑声脆亮脆亮的,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味,绕着村子的上空,传出去很远很远。有时,我就怀疑,她的笑是不是更像是一串串音符呢?那么活泼泼地跳跃,热烈又芬芳。有时,大家在说到某某家的家长里短时,往往带着某种责备或者讥嘲的口吻说谁谁家的婆婆真是不占闲(方言,做事不顾大局的意思),说谁谁家的儿媳真是刁,简直是恶媳,村里哪个媳妇与哪个男人居然相好,被人堵在床上了,谁谁家的公公居然扒灰……诸如此类的话题。这时,她脸上那种随时蓄满的笑暂时不再显示了,取而代之的是波澜不惊的平静,她不参与这样的讨论,只是偶尔插一半句,也不是指向谁,只是感叹似的那么一声。

  在我的印象里,云香娘性格开朗、随和,与人相处友好、和善。

  在这样的一个连说媳妇都难的小山村,居然出现这么一个鹤立鸡群般的人物,让我止不住地去探问奶奶、母亲她们:她那早已死去的丈夫到底有何能耐?怎么讨到这样的媳妇?

  奶奶或者母亲,便叹一声,多次跟我谈起那些过往的细节,从奶奶和母亲的描述中,这个可爱又可叹的人儿便袅袅婷婷地从过往的风烟里走了出来。

  她的丈夫宝子是村里的一个羊倌,长得矮矮墩墩的,那张木讷的脸皮子黑黄黑黄的,常年跟羊在一起,身上就有了羊的那种特殊的膻味,仿佛他也变成了一只羊。往那里一站,身上便飘出一股子难闻的气味。贫瘠的小山村里,小伙子们历来讨媳妇困难,像宝子这样条件的人,又无父母操心,注定要打光棍的。

  然而,让人惊奇的是,某天村里疯传宝子居然说上媳妇了,而且对方一文钱彩礼不要,不日将迎娶。

  关于宝子的媳妇,给人两个惊奇。

  一是漂亮。人们先看到一个婀娜的身子,有人就把盖在她头上的蒙头红拽下来,急于一睹新娘子风采。整个人暴露出来的云香娘带来一阵阵惊叹声。她从身材到脸庞,从眉眼到鼻梁,无论从哪儿看,都是少见的美人。一双又黑又粗的麻花辫,用红头绳系了梢头,在微翘的.屁股上一甩一甩的,娇俏极了。全村的人争着看热闹,窃窃私语:天仙呀!咱们这小山村飞来了金凤凰啊!吓,这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那个小男孩是人们的又一个惊奇。

  人们的目光刚从新娘子身上移过,就看到了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八个月大的男婴跟在后头。小男孩漂亮极了,肤色是那种城里娃娃才有的粉白颜色,虎头虎脑的,眼睛大而有神,一双好看的双眼皮恰到好处地嵌在大眼睛上面。他的小脸上是喜乐的表情,不时咯咯咯地笑出声来。就有人说:“看到了吧?这就那个拖油瓶,要不是这,宝子会娶上这样的媳妇?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人就反驳道:“这不,人家宝子还真吃上天鹅肉了呢!”

  “吓,看看那个男孩,这样的天鹅肉有几个人愿意吃!”

  宝子在前头,胸前挂着大红花,张着一张大嘴嘿嘿笑着,黢黑的肤色倒把那口牙齿衬得白亮白亮的了。他听到乡邻们的议论,也不恼,只管嘿嘿笑。

  云香娘的脸看不出喜乐悲欢,一幅云淡风轻、任人处置的模样。

  人们总是习惯对某些反常的事物给予过多的关注。云香娘的故事很快便被村里人掌握得一清二楚了。

  云香娘是距我们小村六七里地之遥的一个鱼米之乡人。娘家爹是个文化人,他力排众议把唯一的女儿送去读了书。云香娘天资聪颖,高小毕业,就考上了乡里的初师,毕业后分配到某小学任教。紧接着就结婚,嫁给了一个在部队工作的军官。军官长得英武帅气,一表人才。不消说,这是一对珠联璧合的人儿。

  小学的校长是一位已结婚的,很年轻的后生,长得俊朗儒雅。由于都喜欢读书,两人便有很多共同的话题。后来,云香娘就怀了校长的孩子。其间,有多少荡气回肠的感情纠缠,又有多少缱绻辗转的蜜意柔情,谁也猜不出。只知道后来的故事是,怀孕后的云香娘匆匆到部队找军官丈夫,企图让孩子有个合适的身份。然而,军官对云香娘怀的那个孩子颇是怀疑,直到孩子生出来,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军官越发确定了自己的怀疑:那孩子长得简直跟校长一模一样。接下来的,云香娘的命运便作了大改写。

  在那个年代,云香娘作出的这种事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军官丈夫毫不犹豫地与她离婚了。上级领导作出对两个当事人的处理是,双双开除公职。云香娘就是在这种处境中被娘作主匆匆嫁给宝子的。那个校长后来到底跟自己漂亮的妻子离了婚,一个人过,他是念念不忘云香娘。再后来,由于政策的变动,再加上他积极去找人,他再次回到了教师队伍里。据说,他曾为云香娘买了当时时髦的金龙丝袜子、雪花膏、纱巾之类的礼物到村里来看她,劝她去上边找找,再回到学校上班。云香娘没有答应,并且告诉他永远不要再来见她。那天夜里,云香娘的屋子里传来久久的哭声。尽管很轻,却依然飘飘摇摇地,在村子上空回荡。

  认命了的云香娘跟羊倌宝子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一岁时,宝子就在放羊时失脚摔下山谷,死了。云香娘在掩埋丈夫后的第二天,就抱着女儿,拉着老四,带着老大老二老三五个孩子到地里干活。她咬着牙,下定决心,再不堪的日子,她也要带领孩子们把它过下去。她起五更得黄昏,披星戴月地下地挣工分,以期填饱五个孩子的肚皮。好在,她心灵手巧,不久被队里选到裁缝组,专门在屋里为村里做缝缝补补的活儿:什么缝制驴谷撅了,垫肩了诸如此类的活计。

  也不知道,云香娘是否对那四个孩子失望过,在她与宝子生的四个孩子中,只有一个儿子与女儿稍微遗传了她的一点长相和身高外。其他的诸如智商方面的,却是一个都没有随她。个个平庸得,儿子们连媳妇也讨不上,最后,不得不远到山西招亲。只有那个拖油瓶云香不但一表人才,而且脑瓜子活络,把日子过得风起云涌。只是,他很看不起他的弟弟妹妹们,少时,对三个弟弟动不动就拳脚相加的。四弟二十多岁时,某天,他又因为一件小事动手打了他,打得四弟伤得在家躺了数日才能出门。

  后来,人们就看到云香娘天天往邻村的卫生所跑,说是身体不舒服。再后来,因没钱还欠下的医药费,卫生所不再给她看病。直到病得无法出门时,云香才召集弟弟们把娘送到了医院,一检查说是尿毒症晚期,没有住几天,儿子们就匆匆把她拉回家来了。她就那么头脑清醒地看着自己日益衰竭的身体,像一根被岁月吸干了水分的秸秆,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带走。

  在她卧病在床的日子里,奶奶和众乡亲们常常去探望,某次,她跟奶奶说:“四儿再不好,你也不能打他呀!而且还往死里打,他没有爹,不是还有娘的吗?”这里的“你”当然是她的大儿子云香。奶奶说,她是捏着一股子气呢,被生生气病,气死了。她心疼小儿子,又护不了他,管不了大儿子。

  直到她去世时,她的长得矮矮墩墩,黑不溜秋,与她的羊倌丈夫宝子一模一样的儿子,她嘴里的“四儿”,还未说上媳妇,连招门女婿都说不上。

  在儿子们个个不耐烦了的某个日子,她真的被一阵风带走了,走向了时光的深处,她这个人连同她的故事不再被人提起,也不再惹人同情、叹息,或者鄙视。然而,她却牵动着一个书写自己乡亲的人的心。那个俊俏的、眉目含情、眼波流转的可爱人儿动不动就从我的记忆深处跑出来了,似乎是提醒,似乎是招摇,也似乎是,不甘心,或者什么也不是,只是我的一点幻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