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酷暑散文
每当酷暑时节,一些发黄的画面会电影一般在我大脑回放,那是记忆中生产队社员在黄豆地拔草的场景。家乡的三伏天,酷热如炙,山梁上的梯田地里,社员们顶着炎炎烈日在给黄豆苗拔草。拔草属轻劳力活儿,多是由一帮女人娃娃还有少数老弱病残的男劳力来承担。那时正值放暑假,我也会跟着母亲加入拔草队伍的行列。尽管天极热,尽管年幼,尽管曝晒一天还挣不到一分工,但我乐意去,母亲也乐意带上我。
拔草热闹。一二十个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有故事听。更有趣的,是忽的有野鸡“扑棱棱”从草丛飞起,“咯咯”叫着落荒远去,小毛孩们惊叫喊打,眼前却窜出一只灰兔来,兔子在叫喊声中惊慌而逃,我们野奔野跑野笑,朗朗的笑声缠绕在山梁,萦绕在田野。最诱人的,当是坎塄上长的“蒿瓜”和鲜红的“野梅子”,只要看见一点踪迹,孩子们会箭一般冲上去,谁的手脚麻利,谁便可取得战利品享受美味。有时,眼睁睁的看着熟透的果子被他人抢走,内心不免有点失落和挫败感,无奈之下,顺着他们“扫荡”过的地方找一两枚被遗漏掉的青涩的果果,放嘴里嚼嚼,也可自我安慰。
不管人多人少,拔草都是一字摆开的。多数时候,人挨挨挤挤。黄豆是麦子收割后种的,地里麦青(落在地里的麦粒发的新芽长成叶子)自然密密麻麻疯长,若用锄头除草,效率定高,但剩余劳动力何处去安顿呢?总得让大家都挣点工分吧。我参混其中,是想凑热闹,顺便还可混几厘工分。
大人们总是道不完的东家长西家短,诸如谁家儿子该娶媳妇了,谁家女子要出嫁了,谁家媳妇怀娃娃了,谁家娃娃当工人了……有时候,她们会嘻嘻哈哈开一些晦涩难懂的玩笑,虽然我懵懂,但听得出是让人脸红不体面的话。后来长大才知,那是男女色彩的段子。
?我最喜欢听的,是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阿姨讲的细节和我长大后看的迥然不同。说是祝英台为了不暴露女儿身,与男的比赛尿尿,她用竹管子协助撒尿,比男人尿的还要高……祝英台提醒梁山伯她是女的,可梁山伯不开窍,气得祝英台说:“梁兄是个柏木桶,千提万提提不醒”
?在我的心中,她们讲的故事深不可测。那个梁山伯,为何是个“柏木桶”?“柏木桶”为何提不醒呢?
?我傻傻地听,跟着她们傻傻地笑,把酷热忘却脑后。
?说笑中传来队长一声吆喝:“歇气了!”
?人们立即撂下手中的活儿,呼啦一下散开而去,三五成群找树荫乘凉,喝水。趁着歇息,年轻媳妇让大娘给她绞脸上的'汗毛。大娘拿出一根长细线,像魔术师,三两下绕成绞汗毛的工具。一头她用牙齿叼着,左右手各执一端拉开适当距离,随着下巴前后动弹,双手拇指和食指有节奏地一开一合,手中的线就像是灵巧的小剪刀小夹子,在年轻媳妇脸上轻轻来回游走。我傻傻地看着大娘娴熟的动作,看着年轻媳妇微闭的双眼,好奇的问题总是没有答案。一会儿,年轻媳妇额头到两边耳根的汗毛全被绞干净了,这才睁开眼睛。
大娘说:“看,这下脸可俊了好多。”
一旁的人都不住地称好。年轻媳妇脸上泛出红晕。我下细看,确实是比先前白净好看多了。
我回头找母亲,她已经在不远处荒坡上拔蒿柴,干热干热的太阳下,蒿草中只露出她的草帽。我知道,母亲拔蒿草,是为了晒干用它来做饭,天冷烧炕的。
拔草干活,哪能全是开心?暑里的天气,晒得人会心里冒火,可大家得听队长指挥,不能想歇就歇,想乘凉就乘凉。我挨着母亲,她的草帽和身影能给我遮住点阳光。汗水浸湿了母亲的后背,衬衣贴在身上,豆粒大的汗珠子从额头不住地滚落在地里,可她没有怨言,没有偷懒。我受不了头上晒,脚底下热气往上冒的烘烤。母亲叫我别干了树下凉着,我愣是咬紧牙坚持着。
我盼望太阳快点下山,盼望老天爷赶紧下雨,可是抬头环顾四周到处是金灿灿的光,人们的说笑声衬得四野格外的静,好像万物都被太阳晒蔫了,眼前的黄豆苗也是无精打采的低着头。不远处传来蝉的叫声,我想它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哭泣,它和我一样的酷热难熬。
忽地,我觉着有把巨伞遮住了头顶的太阳光,抬头看,原来是太阳钻进云里面,再看看远处,仍然火辣辣的光。嗨,这朵云好似专程来给我们遮阴的。可是缓口气的功夫,太阳又出来了,又是要命的烘烤。云去哪儿了呢?看看前面那块田里,一片阴影,原来云又去那里了。于是,我不住地盼望有云飘过来,可是好久也不见再来,或者来了停留不到片刻又走了。我问母亲,云为什么会走路?它从哪里飘过来?它要飘到哪里去?
母亲告诉我似懂非懂的答案:“云从远方来,它要到远方去。”
后来,无论自然科学课本怎么解释云的常识,我都是信服母亲给我的答案。
记忆中的那朵云,已经飘走得无影无踪,但它似乎又没有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