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的故事散文欣赏

  (一)

光阴的故事散文欣赏

  我收到永七中录取通知书那天,陆仁也收到了永中的录取通知书,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不过一字之别,书写的却是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我们的人生也从这个时候开始背道而驰,虽然其间有会有短暂的交融,终究还是会越走越远。

  许是被陆仁带来的欢乐冲昏了头脑,抑或是被家中的纠葛乱了心智,那场从小学跨入初中的升学考试中,我失利了,付出的代价就是与梦寐以求的永中入学考试失之交臂。当陆仁揣着永中的录取通知书来跟我分享喜悦时,我看着那张印着“永艺中学”的大红色封面,再看看自己印着“永艺七中”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封面,我多想把那个碍眼的“七”字从上面抹掉。

  “盼盼,你不要伤心了,我不去永中就是了,我跟你一起去永七中好不好?”见我沉默不语,陆仁开始安慰我。

  “你真的愿意陪我一起去永七中吗?”如果陆仁果真愿意放弃永中,陪我去永七中的话,我应该会少一些遗憾吧,虽然失了永中,至少还有陆仁在我身边。

  “我说过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陆仁依然那么坚定。

  “好,谢谢你,陆仁!”我用力握紧陆仁的手,满意地笑了,永中似乎不再那么重要,可我们忘了,我们都还小,我们的恋情是见不得光的,我们的未来也是由不得自己决定的。

  当陆仁回去告诉家里说要放弃进入永中的机会时,毫无疑问地遭到家里所有人的反对;当他外婆得知陆仁是因为我的蛊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即刻来到我家大闹了一场。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陆仁的外婆指着我的鼻子骂出的话,“你一个姑娘家,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来勾引我们家陆仁,你自己不争气考不好还要拉我们陆仁下水吗?。我们陆仁考入永中那是他天资聪颖,怎么会为了你这么个笨丫头自毁前程?你就活该堕落到永七中,永远配不上我们陆仁!平日里看你老实可怜,才纵容你来我们家玩耍,没想到你竟然动着这样的歪心思,幸好我发现得早,不然你把我们陆仁带坏了我们都还蒙在鼓里。”骂完我,她又指着大娘大伯骂道:“看你们怎么怎么管教孩子的?还好及时发现,要真出了什么事情谁来负责?”

  “又不是我们的孩子,你骂我们做什么?要骂你去骂她那个赌鬼爸爸呀。”大娘不服气地回骂道,大伯极力地向陆仁的外婆陪着不是,好像我真的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你最好看紧她,要是再让我发现她跟我们陆仁来往,不管大人小孩,我一律照骂不误。”撂下这句话,陆仁的外婆气哼哼地离去。

  “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对陆仁做了什么惹得他外婆这么气愤?”陆仁的外婆走后,大伯厉声责问我。

  “你没听见人家说的吗?说我们小妮子勾引他们家少爷呢,我呸,什么少爷?不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吗?”尽管早已习惯大娘的含沙射影,但这样的羞辱还是让我觉得无地自容。

  对大伯的质问,我什么都不想说,也不能说,他们的轮番轰炸已经让我筋疲力竭,我无力再为自己辩解什么。有什么可辩解的呢?错了就是错了,在我的潜意识里也认为早恋这种事是不光鲜的,我又拿什么去反驳他们呢?那些被陆仁外婆踩在脚底碾碎的自尊,我得想办法把它们拼凑起来。

  我无暇再顾忌陆仁是否能够陪我去永七中,我从表姐那里借回初中三年的所有课本,一有空就把自己埋进书本里,我想要以最短的时间来学完整个初中的课程,提前参加中考。初中,我与永中无缘;高中,我一定要让整个永艺中学的人都知道我的存在。

  (二)

  我拉着行李箱站在永七中的大门口,看着拿行李的父母和背书包的新生进进出出,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凄凉和孤独。我深深地吸一口气,拖着行李继续朝里走,因为我深知自己没有时间来触景生情,我要赶快找到我所在的班级去登记报道,还要把行李搬回宿舍整理铺位,还得去买清单上的生活用品,无论我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我都必须得先让自己在这个地方安顿下来。

  幸好学校不大,我问了两个路人就找到了自己所在班级,在班主任那里完成报道程序后,我顺利拿到了自己宿舍的钥匙,就拉着行李去寻找宿舍楼。宿舍楼就在教学楼对面,一出教学楼我就看到了,我仰望屹立在我跟前的这座九层高楼,没有电梯,这就意味着我要拎着这个庞大的行李箱爬到七楼。

  “走吧,你还有别的选择吗?”我在心里告诫自己。

  爬上七楼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困难,来到宿舍门口时,宿舍门已经开了,我扫一眼宿舍布局,十二人间,八个铺位已经铺好,三个铺位上各有一位叔叔在忙活,只剩下一张床铺空着,我把行李拉到空床底下,开始整理自己床铺。

  “你是个一个人来的吗?”其中一个叔叔转过头来对我说。

  “是的。”我本能的反应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毕竟他是长辈,还主动跟我说话,出于礼貌,我选择了最简单的两个字来作为回答。

  “你父母呢?没有来送你吗?”叔叔继续往下问。

  “没有。”我整理被套的手一顿,依旧是头也不回抬地抛出两个字,继续整理我的被套。

  “真是个能干的孩子,我们家婷婷啊,非要我送她才肯来,来了还不让我走呢,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独立一点。”叔叔的语气里听起来有些无奈和担心,但丝毫没有抱怨的感觉。

  “谢谢叔叔!”我苦笑一下,眼睛有些酸涩。

  “是啊,我们家倩倩也是,不过我也是不放心她一个人来,毕竟孩子长这么大还没离过家,是第一次住校,总是要来看看才放心得下啊。”另一个铺床的叔叔回应道。

  “可不是嘛,我们林嘉从小到大什么家务都没做过,现在一个人在学校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呢,若不是她妈说要让她锻炼锻炼,我就在外面租房子陪读了。”剩下的一个叔叔刚铺好床,坐在一张下铺上掏出一根香烟点燃,听到另外两个叔叔的对话,烟都忘了抽便接过话茬。

  他们一提起自己的女儿,仿佛都有说不完的话,立刻把不起眼的我忘了个一干二净。我不想再听他们的对话,一心催促自己动作快点,赶快铺好床出去买东西。

  “爸,这里的卫生间好脏啊。”伴随着冲厕所的哗哗流水声,一个女生的声音打断了聊得正欢的几位爸爸。

  我循声望去,一个穿蓝色连衣裙的短发女孩儿从阳台进来,甩着手上的水渍,径直走向那位抽烟的叔叔。

  “这是在学校宿舍,自然比不得咱家里,你呀,要求也别太高,走,爸爸去帮你们清洗清洗。”说罢,那位叔叔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又从一个大塑料袋里翻出一瓶洁厕剂拿在手里朝卫生间走去,那个女生紧随其后。

  “这应该就是那位林嘉吧。”我暗暗思忖,然后继续整理我的床位。

  “哎呀,爬个七楼真是累死了。”一声埋怨从门口传来,声音的主人一进门就把一个大塑料袋扔到地上,然后直接把自己也扔进靠近门边的'下铺,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不再动弹。

  “女孩子家家的,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跟着进来的阿姨把一箱牛奶放在桌子上,蹬着床上的女孩儿责备道。

  “什么什么样子,我就是累了休息会儿,妈,你也坐会儿。”床上的女孩儿坐起来,把身子挪到床头,让出一个空位,笑嘻嘻地看着她妈妈。她的笑容倒很干脆,看见她的笑容,我的心情竟也似明朗了几分。

  床上已经收拾妥帖,我从上铺下到地面,女孩儿这才注意到我。

  “我叫唐诗,你叫什么名字?”我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儿,一身深色运动装,皮肤有点黑,头发绑成高高的马尾,虽然不漂亮,但看着挺舒服,只是可惜了这个如此诗意的名字。

  “我叫齐盼。”我回给她一个淡淡的笑容,算是报答她将我从心情的阴霾里牵引出来,然后转身走向门口。

  “你要出去吗?我跟你一起吧。”唐诗追上来对我说。

  “啊?”我一脸诧异,她才刚刚回到宿舍,怎么又要出去。

  “你要去买生活用品吗?我带你去,我刚从那些商店回来,知道路,也知道哪家价格便宜。”见我无动于衷,唐诗挽过我的手臂就朝前走去。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完全无所适从,怎么会有这么自来熟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超市?”下楼梯的时候我问唐诗。

  “观察的,十二个储物柜中十一个都摆满了各种生活用品,你又是最后来的,剩下那个空的当然是你的。”唐诗若无其事地解释道。

  没想到他这么大大咧咧的性格下竟有一颗如此细腻的心思。

  “你才刚回到宿舍,怎么会愿意又陪我出去?”

  “要买的东西很多,我怕你拿不动。”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般关心我,毕竟我们相识还不到二十分钟,尽管感动,我却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唐诗带着我穿梭于一家又一家超市和小摊,手上的东西果然越来越沉,我若一个人拿回去还真得花一番功夫,看来这个唐诗不仅是未卜先知的女诸葛,还是个急人之所急的及时雨。

  我们一人拎着一大袋东西往回走,快到校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像极我爸的身影在大门前徘徊,我缩了缩身子,希望唐诗能够将我完全阻挡在那个人的视线之外。

  “我们走快一点。”我催促旁边的唐诗,自己也加快了步伐。

  “盼盼——”我听得分明,这是爸爸的声音。

  “好像有人在叫你。”唐诗放缓脚步提醒我。

  “没有,你听错了。快点走,我拎不动了。”我近乎跑起来,唐诗气喘吁吁地跟在身后。

  (三)

  夜里11点是宿舍统一就寝时间,宿管老师会关掉控制所有宿舍灯光的总开关,挨个查房,以防有人夜不归宿。

  当光明不再,黑暗袭来那一刹那,随之而来的便是女生宿舍特有的尖叫声。这栋楼里的大多数女生都是第一次离家,第一次住校,第一次接触这种犯人似的管理方式,光明尚存之际,她们或许还因为对新环境怀着一种新奇之感而没觉出什么异样,可黑暗一旦笼罩下来,她们便失去了安全感,恋床,想家,害怕等情绪争先恐后地攻占着大家的心房。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不管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也不管那此起彼伏的惊声尖叫,离家前发生的那一幕在心头挥之不去。

  “齐俊,你不是要送盼盼去报名,怎么还不起床?”大伯一边敲爸爸的房间门一边问道,这时的我已经收拾好行李,就等着爸爸起床。

  “好了,马上就好。”爸爸在房间里回答。

  没过多久,爸爸从房间里出来,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真的是我的爸爸吗?眼前的这个男人穿戴一新,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想起以前那个随意邋遢的爸爸,我不禁感慨:原来我的爸爸也可以这么帅的!

  “大哥,可以给我一些车费吗?”爸爸接下来的这句话让我吐血的心都有了,送自己的女儿去报名还要找别人拿车费,也亏他开得了这个口。

  “送你自己的女儿去上学,连点车费钱都没有吗?”大伯正欲掏钱时,大娘一把握住大伯的手。

  “我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不信你来摸摸,四个口袋一样重。”这个时候爸爸还能开玩笑,难道他就听不出大娘语气里的鄙夷和厌恶么?

  “你不要管他,你看他有钱买新衣服,就没有钱搭车?我看他是想骗钱去打牌吧。”大娘语气的讽刺永远都那么有杀伤力。

  “我已经决定不再打牌了,等盼盼开学以后我就去找个工作。”爸爸的样子看起来很认真,可是“狼来了”的故事我们从小听到大,即便他这次说的是真话,还有人愿意相信他吗?

  “戒赌?你戒得了吗?你敢保证看见别人打牌你不会手痒?”大娘冷哼一声。

  “齐俊,如果你真能改,大哥自然支持你,可是你说说,这话你说过多少次了?又有哪一次你真的做到过?爸妈已经过世好几年了,‘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这些年我们一直宠着你,护着你,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这么不争气呢?”爸爸不提戒赌还好,一提戒赌就让大伯想到他之前出尔反尔的种种,也开始教训起爸爸。

  爸爸误入歧途,大伯顶多就是心里惋惜,这不妨碍他对自己亲弟弟的信任,可其间一旦参杂了谎言,便伤了感情,感情一旦有了裂痕便再难恢复如初。

  “我说假话你们不信,说真话你们也不信,那好,我什么都不管了,你们自己送她去报名吧。”爸爸甩门而去。

  什么叫你什么都不管了?我到底是谁的女儿啊?您怎么可以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我望着爸爸愤然离去的背影,心里升起一股厌倦,厌倦这种因为我和金钱而引发的这种无休止的争吵。

  如果叔叔还在家,今天一定是他送我来报名的,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种种不快了,只是我收到永七中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叔叔就回了福建,回去的原因没有细说,只说那边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便登上了去福建的火车。叔叔一走,家里就成了这个样子。

  我趁大伯去追爸爸的时候,自己揣着叔叔临走前悄悄给我的2000块钱,拉着行李箱走出了家门,我能感觉到大娘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直到我拐过一个转弯处。

  出门那一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快逃离这个家!可等我站在公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时,我才想起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要去的永七中在什么地方,我应该搭哪趟车,往哪个方向搭。我只能等在路边拦下每一辆车,挨个询问司机是否到永七中,我就是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来到了我现在的住所。

  (四)

  一阵呜呜咽咽的抽泣声将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该是有人想家想父母了吧,我又何尝不想呢?只是我的想念连个寄托的载体都找不到。女孩子本就情感脆弱,再加上黑暗的氛围作为催化剂,原本一个人的抽泣很快变成一群人的啼哭。

  我爬下床,轻轻走到唐诗床前,“怎么办啊?”我掀开唐诗的被子,见她没有哭,便指着这些哭泣的女生问道。

  “没事的,第一次住校都这样,哭累了就睡着了。”唐诗满不在乎地说。

  “可是总不能让让她们一直这么哭吧。”我想安慰她们,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且哭的又不是一个两个,安慰也安慰不过来。

  “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去找楼管阿姨吧。”唐诗从床上爬起来坐着。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晚了老师就睡着了。”

  我和唐诗把楼管阿姨请来,许是阿姨对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了,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同情,只是简单安慰了几句。阿姨的安慰非但没起任何作用,反而惹得大家哭得更厉害了,于是阿姨立马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拿扣宿舍分来威胁她们,可偏偏就这招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室友们一听扣分,一个个都停止哭泣,只有个别哭得特别伤心的还在抽抽噎噎。

  虽然大家不再哭泣,可经这么一折腾,今晚谁也别指望能睡个安稳觉了。不知道是谁建议我们先各自做个自我介绍,相互认识一下,虽然明知道做了自我介绍我们也记不住谁是谁,但急需话题来驱散黑夜的恐惧的我们还是积极响应了她的建议。

  (五)

  中学阶段的第一节课,是例行的自我介绍加班主任训话,班主任说了些什么我大多没注意听,只是无意中记下了一句:“每天一定要坚持阅读课外书籍。”我之所以记下这句,是因为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并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决定要一直这么做下去。

  对书本最初的渴望源于内心的孤独和迷惘,在现实生活中,除了周丹和陆仁,我不敢向任何人吐露心声,而作为同龄人的周丹和陆仁,面对我的苦恼和困惑,他们只能作为我的听众,而不是导师。大多数时候,我只能从文字中寻求我要的答案,或者共鸣。我细细地审视故事中的每一个人物,和他们对话,和他们谈心,企图在他们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以为这样便可以明了自己的人生,洞晓自己的结局。

  我小学时所读的课外书都是从老师同学那里借来的,所以觉得特别珍贵,总是紧绷着神经尽可能地一口气读完一本书,因为害怕下一秒它就不在我手上了。陆仁是我最大的图书提供者,我总能从他那里源源不断地借得各种各样的书籍,从少儿漫画到名著典籍,只要我能想到的,他就能为我带来。也许,我之所以会在情窦初开的时候对他产生情愫,这未必不是原因之一,不过,现在这些都过去了。

  从心仪的永中沦落到永七中,心里本就不甘,再加上陆仁外婆的刺激,我在还没来到这个地方之前就已经将这里当作地狱一般存在了。刚来的那几天,这里的教室、宿舍、老师、同学、甚至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我觉得碍眼,只有进入藏书室时心里才稍感舒畅,至少我以后我的图书来源不用愁了。

  永七中的藏书室只是一间隐藏在偏僻角落里的小屋子,还不如老师的办公室大,兴许很久以前不过就是个储物间而已。昏暗的光线中,牌匾上“藏书室”三个字似是被刻意隐藏了一般,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一位老爷爷端坐于门口的办公桌前,一束白色的亮光从藏书室的小窗户透进来,刚好打在老爷爷的背上,光束中漂浮着四处无规则游移的尘埃,尘埃中的老爷爷安详得如同一幅放大的黑白照片。老爷爷是藏书室的管理员,负责登记藏书室图书的进出情况,从登记簿上的借书还书的记录来看,我应该是本学期第一个踏足藏书室的学生,不然老爷爷也不会在我刚进门的时候询问我是做什么的,去那个地方干什么。屈指可数的几排书架在微弱的灯光中颜色不是很分明,看不出是红褐色还是紫黑色。经过一个假期的冷落,书架上落满灰尘,手指轻轻拂过书架上排得整整齐齐的图书,指腹立马沾上一层厚厚地尘埃。我沿着书架悠悠地走,觉得这个地方甚是中意,这里就像是脱离永七中单独存在的一般,人迹罕至,幽深静谧。

  藏书室的书都是些经典名著,大部分书籍已经很陈旧了,纸质泛黄,还隐隐透着一股子霉味儿,可对我来说,它们都是我求而不得的宝贝。走着走着,书架上《红楼梦》三个字牵制住了我的脚步,我从书架上取出《红楼梦》,却是用一个盒子装好的,我拿在手上掂了掂,光是这分量,对我就是一种裸的诱惑了。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两本《红楼梦》,分上下卷,还是古文的,和当年陆仁借我的那本完全不同。陆仁借我的那本只是薄薄的一册,还是删减版的白话文,不过估计那时候我也只能看懂删减白话版的吧。

  以前读小说的时候,都喜欢拿自己和小说中的主角作比较,看看主人公身上的哪些特质是自己具备的,有时候甚至把自己当做小说中的主人公,她喜我亦喜,她悲我亦悲。慢慢的,我也开始关注小说中的边缘人物,因为他们似乎更具有现实意义,更容易在他们身上看到自己或者身边人的影子。

  “如果我是贾宝玉,那你就是林黛玉。”陆仁的话像一阵风不经意地拂过耳际。

  不过是多年前脱口而出的一句戏语,却像预言般指引着我们的结局。就因为陆仁这话,这些年我一直有意无意地把自己和林黛玉作着对比,同样的寄人篱下,同样的多愁善感,同样的内心敏感,不同的是她注定是要被牺牲的那一个,而我,一直在很努力的活着。

  (六)

  “你怎么了?”青玫爬上我的床,坐在我旁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你不要管她,她又在那里情感泛滥了。”唐诗白我一眼,对青玫说道。

  “没什么。”我摇摇头,任由眼泪一颗颗掉在手中的书上,我把手中的红楼梦递给青玫,青玫接过书仔细地看起来。

  我正看到《红楼梦》地九十八回“苦绛珠魂归离恨天,病神瑛泪洒相思地”,一门心思沉浸在黛玉香消玉殒的悲伤中,不能自拔。当年对宝玉的欣羡,对宝钗的敬服,此刻已经荡然无存。我恨宝钗,她明知道林妹妹和宝玉真心相爱还要嫁给宝玉,平日里那些姐妹情谊都到哪里去了?既然她那么懂事,为什么就不能再懂事一点,成全了宝黛之间的爱情?我也恨宝玉,尽管他也是受害者,可一想到黛玉含恨而死时他却在和别人拜堂成亲,心里就像堵了块大石头,怎么都明朗不起来。我还恨贾母,她不是那么疼爱这个外孙女儿吗?为什么阻挠她和宝玉的真心相爱?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心里装了这么多的恨意却不自知?

  “别哭了啊。这些都是假的,是曹雪芹爷爷故意写来赚我们眼泪的。”青玫眼圈微红,却还是微笑着用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

  青玫是个腼腆又温柔的女孩儿,一和陌生人说话就脸红,她总是拿一本书安静地坐在教室的一角,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每当我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她总能第一时间来到我身边,她不会说很多安慰我的话,而是摸摸我的头,拍拍我的肩,或者轻轻地抱着我,她就像一缕“润物细无声”的春风,让人心安。

  我记得第一次和她见面还是开学那天在藏书室门口,我抱着红楼梦走出藏书室时,她正好迈进藏书室的门口,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她先是一愣,然后还我一个微笑,就红着脸加快了进门的步伐。虽然只打了个照面,心里却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感,晚上回到宿舍才发现我们竟然是一个宿舍的,后来我就经常约她一起去藏书室借书还书。

  表面上看,我和青玫是志趣相投的两个人,其实青玫是和我相熟的几个朋友中距离我内心世界最远的那个。我们的思想常常都不在一个频道上,虽然我们都爱看书,可她爱看的都是些温暖敞亮的文字,而我,越来越钟情于冰凉的悲剧情节,我觉得那种悲剧引发的恨和痛比喜剧带来的短暂欢笑更加酣畅淋漓,回味无穷。她爱穿颜色鲜艳明媚的衣服,说那样才能彰显青春的活力,她的眼睛大而清亮,透过她的眸子一眼就可以看穿她的内心世界。我现在对黑白灰有一种说不出的迷恋,尤其是紧身的近乎于正装的款式,每次看到我都移不开眼,总感觉它在对我进行无声的召唤。我不是不爱其他的颜色,只是无法抵制黑白灰的诱惑。有人说这是过早成熟的表现,可我觉得成熟一点没什么不好。

  在学校的日子,我大部分时间都与书为伍,很少和人打交道,所以身边亲近的朋友不多,除了开学那天认识的唐诗,就只有赵青玫和牟星。

  牟星是浙江人,从她身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江南女子的温婉,整天疯疯癫癫的,和班里的男孩子称兄道弟,跟他们混得风生水起。她之所以会在出现在这个小镇里,据她说是被流放过来的。她爸妈离了婚,她被法院判给了她爸爸,却因为反对她爸爸再婚而被送到这个镇里的一位亲戚家寄养,这家亲戚也因为每个月可以收到她爸爸一笔钱而欣然答应。在亲戚家里,她总是不断地故意制造麻烦,想以此引起这位亲戚的反感,好把他送回浙江去。除了杀人放火的事她不敢做,其他鸡鸣狗盗的事她无不精通,结果是她超额完成任务,成功博得亲戚家所有人的厌恶,只是他们仍然只字不提把她送回去的事情。他们当然不舍得把她这棵摇钱树送回浙江去,她越是在这边闯祸,他爸爸就越不想让她回去,而她的亲戚也就能堂而皇之地伸手向她爸爸要钱。久而久之,她也就死了回家的那条心思了,只是她也不愿意回到亲戚家里看他们虚伪的嘴脸。

  和她亲近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我们俩都周末不回家,比起宿舍其他人,我们俩就多了许多单独相处的时间,了解得多了,便对她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班里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我们如此性格迥异的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块去的,但我们心里都知道,我们才是真正的同道中人。就连唐诗,纵然她对我那般好,她也不是那个最懂我的人。牟星就像立在我前面的一面镜子,照出伤痕累累的我,我伸出手去,想要抚平镜中人的伤口,触到的却是一片彻骨的冰凉。

  (七)

  十一月的风已开始透着丝丝寒意,穿过单薄的衣衫一针一针刺在皮肤上,刺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我在牟星的极力唆使下,终于买回了那件垂涎已久白色小西装。迟来的小西装没来得及阻止感冒病毒的侵袭,发烧、咳嗽、嗓子疼,还有长期缺乏维生素导致的满嘴口腔溃疡,像是约好了似的,合在一起折磨得我精神萎靡,情绪低落,对什么事情都是有心无力。似乎是嫌我这样还不够惨,早晨醒来,我发现自己临近喉咙的地方也长了溃疡,连带着味觉也失去了,吃什么都跟嚼木头渣滓似的,好不容易忍着剧痛咽下一口饭菜,才发现自己眼泪都疼出来了。气愤和委屈如火山一般喷发出来,我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嚎啕大哭。说不清楚我是在气谁,爸爸,大伯,大娘,陆仁,陆仁外婆,还是我自己?我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将我和周围的新鲜空气隔离开,憋得肺里生疼生疼的。

  有多久没这么哭过了?当我拉着行李迈出家门的那一刻,我就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日起,我再也不要为这家人掉一滴眼泪!青玫从来没见过我这样,当时就被吓傻了,只是绕着我一圈一圈地疾走。见我没有要收声的趋势,青玫在我身边蹲下来,双手环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这一刻,我什么也不想,放任自己哭得昏天暗地,哭得酣畅淋漓,哭够了,却停不住抽泣,我看着青玫一脸心疼的样子,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便对她挤出一抹微笑。

  “走吧,上课去。”我拉起青玫的手朝教室走去。有那么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要抓着那过去的伤痛不放呢?像现在这样重新生活不是很好吗?有青玫,有唐诗,有牟星,这还不够吗?其实,永七中也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

  (八)

  青玫总是让我读她读过的书,一开始我不愿意,可时间久了,挡不住她的坚持,她的读物便自然而然地传递到了我手中。从童话故事到浪漫言情,从幽默笑话到修身养性,我知道,她想改变我,她想把她的阳光洒在我的世界。我也想改变我自己,如果我的心里没有阳光,我就无法给予牟星光明,如果我心里一片寒凉,我就无法带给牟星温暖,可是我想看见她笑,她的笑容一定很美。

  无论大小事,青玫总会陪在我身边,如果说青玫是我心里的一缕春风,那么唐诗就是我心中的暖阳。唐诗有自己的圈子,她的笑声总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进我的耳际,但只要她在我身边,她便能想我之未想,急我之未急。

  唐诗说:“你为什么不能站在你爸爸的角度想一下呢?开学那天他既然来学校找你了,说明他还是关心你的。从他在你报名前及时改变形象便可以知道他是很重视陪你报名这件事的。他也保证了自己会戒赌,会去找工作,如果不是太想陪你来报名,一个大男人是不会轻易伸手向别人要钱的。你想想,他开这个口容易吗?”

  “他要是能变好早就变好了,也不必等到我长这么大。”我说。

  “我感觉,你爸爸本性不坏,只是你妈妈的离去对他打击太大了,之前一直混混沌沌地过着日子,现在看到你长大了,一下子醒悟了也不好说。毕竟要打开一个久居心中的心结不容易,但如果想通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听唐诗说着,似乎也是合情合理。再说,爸爸现在确实不再打牌了,在城里找了份工作安安分分地做着,只不过是我一直在耿耿于怀罢了。我总是自以为自己比同龄人成熟,可是每每在唐诗面前,我都只能自惭形秽,她想事情远比我通透得多。

  我不能说多年累积的怨念因为唐诗的一席话便能消失不见,我只能说我会努力去化解它,为了青玫,为了唐诗,更为了牟星……

  我学着唐诗的样子去给牟星讲道理:“也许你应该换种方式来和你爸爸相处,你越是表现得不争气,他对你越失望,这样他又怎么肯让你回去呢?你不妨试试跟他和平相处,他和你妈妈既已离婚,他想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也没错,你为什么不能尝试着接受呢?也许你能收获另一份母爱。”

  讲一次,牟星不听,我就讲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我把青玫给我看的书都给牟星看,很多事情还得她自己想明白。

  “牟星,我给你的书看了吗?你想好怎么跟你爸爸相处了吗?”一下晚自习,我就挽着牟星的胳膊边走边问道。

  “你看——”牟星伸手指着天空。

  我顺着牟星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颗流星正划过天际,收回视线,我看见一个灿烂的笑容掩映在漫天星辰里。

  后记:光阴的故事还在继续,牟星回家了,青玫和唐诗转学了,她们就像一个个天使,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降临在我的生命里,使我的天空从低沉阴霾变得风和日丽。陆仁,是个一早就写好的结局,正如他的名字,只是个路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