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有限情无限散文
一斛珠(苏轼)
洛城春晚。垂杨乱掩红楼半。小池春浪纹如篆。独下花前,曾醉离歌宴。
自惜风流云雨散。关山有限情无限。带君重见寻芳伴。为说相思,目断西楼燕。
如果让我推论,我断然不会说这样的词句会是出在苏东坡的手笔。假如有人说,这阙词句出自秦少游或者是柳屯田,我会毫不犹豫的相信。凭了一种印象,似乎是有了放达的东坡,才有了豪放的苏词。记忆中,苏词全然是“大江东去”的豪情和“老夫聊发少年狂”的不羁。一直以来,我只觉得,不论是“人间有味是清欢”,还是“一蓑烟雨任平生”都足以诠释苏东坡的人生,万般都离不开一个“旷”字。似乎,王国维也曾评论说“东坡之词旷”,真个是再贴切不过了。
可是翻开宋词,看到这首《一斛珠》,暮然发现这种印象与真正的东坡还是有了些许差别。不曾想,苏词中竟然有如此绮罗香艳的词句存在。或许是有了真性情,才能有真文字。元好问也说苏东坡“性情之外,不知有文字”。我更愿意把他理解成一个肆意畅言的孩子,万般的不适,在他的指间皆能成为文字,化为诗意,融在世人的心中。情之于诗词,就像是茶之于水,不可或缺,却又着实让人难以捉摸,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又能够分的真真切切。就像这首词,亦真亦假,谁也不能分的清楚。
有人说,这首词是苏轼写给久别的友人的。也有人说,这是他写给自己新婚妻子王弗的。事实谁也不能说的清楚,只怕只有东坡先生自己知道。然而,我更希望是第二种。如此,这首词就真的是情真意切了。
都说宝马金鞍,才子佳人,会是经久传颂的佳话,苏轼的一生就是如此。他的一生中有三个女人。在世人的眼中,这三人也只不过是苏轼一生中的点缀。可是对他,任何一人都会是打开他心里的锁的钥匙。他远行时,她是他心中的牵挂。他倾诉时,她是他最忠实的听众。三人之外,我未曾听说有一人能够走进苏轼的心里。虽说他的一生旷达,但是这丝毫未影响他对她们的留恋,他也从未辜负她们三人。
尽管是如此,谁又能够控制人生的悲欢离合。时间大概是嘉佑元年(公元1056年),那时的苏轼正值青春年少。二十岁左右的他与父亲苏洵,弟弟苏辙一同赴京赶考。途经洛阳城,正是暮春时节。许是触景生了情,才写下如此惊艳的词句。
半垂的鹅黄柳已可成阴,半掩的红楼摇曳参差。小池水清浅,风儿催动的波纹如篆般荡开。独自站在群芳从中,只可惜如此的美景竟无人顾盼。遥想那年那月,不醉美酒醉离歌。只可惜风流过后云雨尽散。除却真情皆有限,他日重来,寻芳君为半。似此相思,更是斜阳一半西楼燕。
于是,我终于相信了这词句的确是东坡居士所写。二十岁真是个纯粹的年纪,纯粹到可以尽兴的抒发情感,从来不用顾及什么。就像现在的年轻人可以把那三个字说的畅快淋漓,而这对于稍有年龄的`人是难以启齿的。故事的开头大概还得从两年前说起。当时苏轼十八岁,王弗也是二八年级,都是青春的年华。他们俩的婚姻当然是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是说,两个从未谋面的人从此要在一起生活。都说才子定要配佳人,才显得完美,这话倒也不假。王弗本是乡贡进士王方之女,也称得上是出自书香门第。相处的时间长了,苏轼发现他的妻子不仅秀外,而且慧中;不仅是他读书时的良伴,生活中的良友,而且是他处世交友的贤内助。倒也是,女子察言观色的能力非男子所能及。
“独下花前,曾醉离歌宴。”洛城春暮,芮芮浅草,渺渺浮花,苏东坡信步闲穿群花丛中,游览美景,只觉得如此美妙的景色缺少了佳人作陪。可不知,远方的妻子是否也像他这般,独下花前,思念着千里之外的他。曾经的岁月令他销魂,他恨不得双肋生出翅膀,一刻就能飞奔回去,和佳人相会。怀念是美好的,有人说怀念只是在今天对已经辜负了的昨天做一个交代。我不知道说这话的人经历了怎样的痛楚和心酸。至少,这样的评论放在苏东坡先生的身上并不恰当,从这篇饱含深情的文字中就可以得到解释。站在花前,他思索着过去,曾经美好的岁月令他陶醉。他也许还会遥望未来,只愿岁月能长久,待到明年花更好,定与君同。
苏轼说“自惜风流云雨散”,是惋惜还是怅叹?或许都有,或许都没有,我不能妄自定论。我看出的,是深深的思念和不舍。人生有太多的聚散和离合,我们无法左右。为此,有些人便开始悲怆,显然苏东坡并不是这样的人,不然又怎能有以后的旷达和豪放。柔情是所有词客的通性,不然又怎会写出惊绝千古的文字,但东坡柔情并不悲怆。
常人更喜欢把苏轼比作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隐者,我却不以为然。他们定是知其然,而并不知其所以然。或者是,读过苏词的人,并没有见到这首《一斛珠》。最喜欢这句“*有限情无限”。该是怎样一个幸运的女子,能让苏东坡发出如此的感慨。后世的女子常说“哪怕历经千年的劫,来世也要嫁给苏东坡”,王弗定然是这样一个女子。两个人能从素未谋面到相知相惜,也只能是缘分使然,除此还有才情,佳人才能配才子,只是王弗应该没有想到,她的丈夫以后会是如此的光芒万丈。王弗和苏轼共度的一段时光,平静的犹如一潭死水,温馨多过浪漫,凝望多过誓言,没有感天动地,只是相敬相守。只是美好总会是短暂的,不久王弗便撒手人寰,这是此时的苏轼万万没有想到的。
到此,我们应该能想起这样一段爱情,短暂而美好,那便是纳兰容若和妻子卢式的爱情。他们的故事,从初始到相知,从相知到相爱,即温馨又浪漫,郎有情妻有意,为后世人所传颂。这两个人在成亲之前也并不了解对方,只是相处的久了,纳兰发现她的妻子卢氏富有才情,才气斐然。于是俩人月下饮酒,花前赋诗,最后谁也离不开谁了。可惜的是好景难以长久,两年后卢氏难产身亡,空留下纳兰独自嗟叹。
王弗和卢氏的命运极其相似,也都是腹有诗书,音容早逝。遗留下两个同样优秀的男人为她们哀伤。我们应该知道,苏东坡那篇怅绝古今的《江城子》,也该知道纳兰哪些令人神伤的悼亡词。其实,只读一句“为说相思,目断西楼燕”,就可以解释苏东坡悼亡词的哀绝。仅是短暂的分离,就能是如此的相思,何况是永远的离别。王弗注定是苏东坡心中抹不去的哀伤。
多少人愿意从甜蜜中走出来,匆匆抵达哀伤的苦海?至少苏东坡不能,他总在滚滚红尘中追求快乐与*,却从未到达彼岸。也许不久后,东坡会坦然,他也是如此柔软多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