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我再也没有东西给你拿
母亲做完眼睛手术出院,揭去纱布,效果很好,母亲欢喜,我也高兴。一路陪伴母亲从西安回到农村,在家里坐了会儿,我就得走了。母亲在炕上坐着,眼里流漏出依依不舍的样子。怕母亲流泪,我故意大声说道:妈,我这次回来,你有没有给我准备点啥东西带走?母亲一下子从炕上下来,双脚拖着布鞋就往外面走,一边说:我自己上会买的线辣子,用针线穿了挂在墙上阴干。我一个人把辣子放在锅里炕了,用的是麦秸柴火。我一个人用石窝子砸成面子。这辣子好吃味长不上火,你拿到北京自己吃,不要送别人。母亲说完,从水泥做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用布包好的包裹来,递到我手里。我掂了掂,有二斤多重。心里想着母亲老了,有点孩子气了,反复给我说这些辣椒面,是她一个人亲手做成的,有点表功的意思。母亲把我送到门外,汽车已经发动。我上了车,摇开车窗玻璃,回头向母亲作别。汽车绝尘,我相信母亲没有流泪,反光镜中看到她早早地背过身去。
老丈人家和我家在一个村子。从家里出来,汽车开到岳父家,我得向岳父岳母告别。刚刚坐定,岳母就围到我身边问:这次回来,你妈妈有没有给你带辣子面?我回答说带了不老少呢。岳母满意地说:你妈妈手脚灵活,心也细,她做的辣子面,最好吃。又问我有没有带花椒面?我回答说上次带的还没吃完,带多了,怕吃不了坏掉。岳母又说:家里有新磨好的白面,带几斤回家做面条筋道。我回答说要坐飞机,带不了许多东西,再说,家里面粉还有不少。岳母坚执地问:我后院地里还有十几棵菠菜,都是自家种的,没有上化肥,你带几颗回去下面条吃。我还没回答,岳父就不耐烦地说:青菜不能捂,一捂就黄了,带到北京也是个扔。岳母不再说话,双手不停地搓着,一脸的.皱纹显现出几丝惭愧来说:我再也没有啥东西给你拿了。一句话,说得我眼窝窝一热。借口要去厕所,一个人走到后院。
我的岳父岳母,勤劳善良,最早在城里开了个面馆,生意一直很好。和老婆结婚时,我还是个战士,每月只有十几块钱津贴。每次回家要返回部队时,到岳父的面馆辞行,岳母都用纸包好一叠子钱给我说:一个人在外,吃喝讲究点,不要委屈自己。后来,我在部队挣了工资,但要养家糊口还是很费劲。攒半年的工资,老婆一来部队就花光了。老婆走了,再攒半年工资,探一趟家就又没有了。每次回家,都理所当然地从岳母手中接过钱来。后来,我从部队转业留在北京,挣的钱也多了点,岳父岳母不再经营面馆了,才不再给我补贴钱。从此,带土特产给我就成了岳父岳母的必修课。给我带过西瓜酱、带过花椒面、带过干馍馍、带过手工织的抹布、带过岳父炸的油炸糕,甚至我开车回去,还给我的车上装了一捆葱。回到北京,打电话报平安,岳母总要问一句:给你带的东西好吃吗?我每回都说很好吃。电话那头,传来了岳母喜悦的笑声。去年,打听得我有个朋友来北京出差。那时刚刚开春,岳母每天到麦子地里去,挖了不少面条条野菜。又把这些野菜用水焯了,捏成团子,托人不远万里给我带到北京。辛苦半个月,听得我在电话中说:就喜欢吃老家的野菜,味道好,绿色无污染。岳母照例很高兴地笑了起来。现在,岳母老了,她再也没有啥好的东西带给我了,凄凉和惭愧,同时涌上我的心头。我想,我一个农村娃娃,土地里翻滚长大,早早当兵离家,于家于亲没有啥贡献,有何德何能,让我摊上了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母亲,摊上了世界上最好的老婆,摊上了世界上最好的岳父岳母。这样巨大的幸福,折磨得我寝食难安。时时提醒我哪怕浪费一点点的幸福,都是在作孽,都是在暴殄天物。
告别岳父岳母,我很有出息地忍住了泪水,却看见两位老人,眼窝窝里潮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