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闲月散文阅读

  对于窗,一直情有独钟。房子再好,若窗不合己心,便会失了色彩,打了折扣。

小窗闲月散文阅读

  窗,须得是雕花镂空木窗,无需落地,亦无需面朝大海,只需推开窗子的时候,恰逢一帘新月如钩,或雨打芭蕉听漏,抑或清风摇曳柳梢头。窗明几净,放几本喜欢的唐诗宋词。窗内的人望着窗外的月,相看两不厌,且待清风乱翻书。

  “今日北窗下,自问何所为。欣然得三友,三友者为谁。琴罢辄举酒,酒罢辄吟诗。”这是白居易一首五言古诗。作者称琴、酒、诗三者为友,于窗下,对着清风明月,抚琴、饮酒、吟诗。看似孤独的写照,却又是这种孤独,使得这位现实主义诗人“兴酣不叠纸,走笔操狂词”。

  隔着历史长河遥望大唐*,可以想象出,号称“诗魔”的白乐天在北窗之下,青衫孑影,或弹一曲《高山流水》,举杯邀月。兴酣时,长袖挥舞,提笔狂草,何等洒脱。

  而另一位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在《夜雨寄北》中写到这样的句子:“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是一封回信,写给在长安的亲友,也可能是妻子。与李商隐的大部分诗词表现出来的辞藻华美,用典精巧,长于象征、暗示的风格不同,这首诗却质朴、自然,同样也具有“寄托深而措辞婉”的艺术特色。他没有直抒胸臆,表达相思之苦。而是用了极为委婉的手笔,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哀而不伤,意味悠远------你问归期,归期实难说准,巴山连夜暴雨,涨满秋池。何时归去,共剪西窗烛花,当面诉说,巴山夜雨的况味。

  这首诗构思新巧,跌宕有致,言浅意深,语短情长,具有含蓄的力量,千百年来吸引着无数读者,令人百读不厌。

  记得十几年前,我刚来苏州,常常与亲友写信便用这两句。那时在苏州相城区阳澄湖镇上租的房子,租金很便宜,环境相当好。白墙黛瓦,临水而居。乌篷船从窗下划过,留下一路涟漪。时不时还会传来饶有兴致的阿婆唱着采莲曲,小桥流水,缠缠绵绵,人便在画中游了。杨柳青青,江水初平,推窗一片碧波来。尤其一到春季,河两岸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儿直逼你的眼睛。真真是诗词里的江南。而那窗,正是镂空木窗。简单、精致,泛着时光的旧。那旧,不是朽木之枯,而是岁月的印迹,一横一竖,皆是日子。我在那窗下度过了最青春最美好的几年时光。后来搬家时,特意叮嘱房东阿姨一定会回来看望她。在阿姨家住了几年,每每不上班时就坐在院子里或者在自己房间里打开窗子看她刺绣。阿姨的动作娴熟认真,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和我聊天。到后来之所以喜欢苏绣,也是因了当时的些许了解。总之她对我非常好,素日里常常拿来一些小点心给我,且几次将我介绍给她姐姐家即将大学毕业的儿子。

  在那期间倒是和他见过几次面,在窗外的油菜花地里谈天说地,在窗内借着月光翻看我读过的书籍。他是标准的南方人,温柔、体贴,人也长得清爽。只是,缘分这个东西就是如此,没人能说得清。他成了过客,而那扇窗却成了我后来多年的回忆。

  “寒日萧萧上琐窗,梧桐应恨夜来霜”。易安的词向来哀婉。“琐窗”即是雕有连琐图案的窗棂。我在想,在那样一个萧条的寒日,易安定是一个人孤寂地坐在窗下,从月落到日出,百无聊赖之时填出了这阕《鹧鸪天》。梧桐早凋,恨霜落其叶。草木本无知,所以,梧桐之恨,实为人之恨。从而借景抒情,描绘出了作者的孤独和寂寥。她应是一个人在那扇窗里,看尽绿肥红瘦,忽而才下眉头,忽而又上心头。任窗外流水匆匆,日复一日。

  这几年倒是跑遍了苏州的大街小巷。每到一处,便寻一处临水饭馆儿,靠窗落座。店家先来一壶茶,这茶当是碧螺春,茶具当是青的瓷映着瓷的白。木桌,木椅,木窗,青瓷,白盏,与一人,相视不语。也特特为了一窗明月,待到晚上去了平江路的“随柳居”去吃那里的.酒酿小圆子。软软的,糯糯的,像江南的女子。也或者只是为了找寻十几年前的苏州,以及十几年前的自己。坐在窗下,新月悄悄上帘栊,而景非那时景,人也已是昨日黄花。

  就像曾经的房东阿姨,后来隔了两年我回去探望她,像回娘家似的,还买了一些礼品。那时镇上正在拆迁,阿姨说新房已经拿到了,不久这里就要全部拆掉重建。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再次去了那里,业已找不到当年的蛛丝马迹。现代化的建筑物使人目不暇接,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钢筋混凝土的味道直让人鼻子泛酸。那些流水人家,那些白墙黛瓦,那些雕花木窗,早已不见影踪。之后再也没去。不知那个对我像女儿般的房东阿姨还记得我否?

  在江南生活的久了,不免学会了江南小女子的柔婉温情。实则骨子里还是那个“碧海云天”的人,故也常常读一些豪放的诗词。或者AB血型的人生来就是两种性格吧。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杜工部这首绝句历来被人拍案叫绝。诗人用了对仗的句式,凭窗远眺西山岭雪,岭上积雪终年不化,积聚了“千秋雪”。用一“含”字,此景仿佛是嵌在窗框中的一幅图画,近在眼前。观赏到如此难得见到的美景,诗人心情的舒畅不言而喻。下句再写向门外一瞥,可以见到来自“东吴”的船只停泊在岸边。“万里船”与“千秋雪”相对,一言空间之广,一言时间之久。诗人身在草堂,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胸襟何等开阔。

  随着年岁的增长,也陆陆续续读了一些古人的诗词,越发的感慨颇多。 常常东施效颦,大言不惭,于窗下望月兴叹,写下几个不成熟的长短句,时而豪放,时而婉约。婉约处,叹落花流水春去春回,有“钿筝暗流韶光怨,西窗明灭难从”;豪放时,也曾抖擞狼毫自风流,不让须眉,有“竹影摇窗,松涛入耳,眉间十里春风”;思乡时,也曾写下“烟花十里姑苏地,念吴门烟柳,月上梢头。半掩纱窗,争掩住鬓边愁”;思人时,也曾写下“月上帘栊花照影,人瘦也,小窗闲、又一春”。不为悦人,但为悦己。

  此时,月照西窗,绿蚁新醅,杨柳轻拂。任由清风随意翻开一页,我便随着短短几行字去感怀古人起承转合间借景抒情,平平仄仄里一咏三叹。去体会那人,那窗,那一帘风月闲。而那年的江南,那年江南的人和事,也早已随着一场场蒙蒙烟雨,埋在水墨江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