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诗可入画画不尽诗为题目的散文
苏东坡能诗能文,能书能画,于文艺批评也颇有见地,如针对王维诗歌与绘画所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已是广为人知的中国古代文艺批评中之经典。
中国古代文人形象思维发达,古典诗歌重意境,诗情之中确多画意。画传诗意,也确有成功之作,像传说中的“踏花归去马蹄香”,马蹄旁画几只蝴蝶,境界全出。齐白石不愧大匠,顺溪而下几只蝌蚪,着实让人于遥远间若有所闻,堪称巧思妙品。
艺术创作忌思想的懒惰。自“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理论始,相沿成习,一些人爱着眼诗趣,让绘画显出诗意,大的诗意求之不易,便流向一些小的诗趣,或翠柳鸣禽,或溪桥路转,格局越弄越小。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偷懒,无自己之意,却向诗中去找画境。像将杨万里诗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意思拿到画中来,此类画作不少,却不知这已非创作,几乎等于诗的图解,往好里说已是“二手”,意思再好也是人家的,并非自己奇思妙想创作得来。
画中可以有诗,但问题是,诗有画不出之处。如钱钟书所谓“画家挖空心思,终画不出‘三声’连续的猿啼”(参见《七缀集·读〈拉奥孔〉》),而绘画并不就是为了画诗,如果“我们的注意力常给名牌的理论垄断了去”(钱钟书语),一味要向绘画中鼓捣出所谓诗意,势必会使绘画受到局限,甚至会使绘画这种原本独立的艺术变成文学的附庸。
这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就是北宋画家许道宁。说起许道宁,后人很有些对不起他,我们今天已不知他具体的生卒时间,甚至连他出生在什么地方也不能确定。画史关于许道宁的文字甚少,同是北宋的郭若虚,在其《图画见闻志》中,也只语焉不详的一百多字,提及其绘画作品,只列出《山水寒林》、《临深履薄》等,却把他那幅《关山密雪图》给漏掉了。
凡涉许道宁的文字,皆谓其作画师法李成,有人甚至说这幅《关山密雪图》颇得李成余韵。作者自己在画上题款也说“许道宁写李咸熙关山密雪图”。李咸熙,即李成。不知李成是否也有一幅《关山密雪图》,不知许道宁这幅画作是写李成的意还是摹李成的画,这些还有待考查,也许已无从考证了。但是,以笔者看,许道宁虽师法李成,却并不就是李成,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他,所谓“写李咸熙关山密雪图”,也许是要借李成的名气。今人好袭人,古人好托古。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中就说,许道宁“始尚矜谨,老年唯以笔画简快为己任。故峰峦峭拔,林木劲硬,别成一家体”。另一位宋人刘道醇在其《圣朝名画评》中说:“许道宁既有师法,又能变通。”有不知名者介绍许道宁的文章说道:“许道宁的`这种以侧锋刷扫,浓淡分披而一次完成的山体画法,在技法的运用上,是一种创造,对后来南宋时形成的大斧劈皴法,也有某种启迪作用。
着眼《关山密雪图》,绘画者自然要注意笔法,如“淡墨渲染”、“短笔布皴”、“山头施粉”等。这些固然要看,要研究,但是,笔者初见《关山密雪图》,却是被深深震撼了,心中升出的一个念头是,这幅中国画作,彰显出中国笔墨的伟大之处,放在世界的伟大画作中毫不逊色。从时空角度看它永不过时,这幅穿越时空的画里有灵魂,蕴含着天地的精华,有大自然冥冥而不可言说的神秘力量,已远非“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等一般理论所能涵盖和解释的了。在这幅画作前,现有的理论和语言皆显得苍白无力。
于是得出一个感慨。早在宋代,中国绘画的创作实践已有伟大的成就,其成果完全可以和世界大师级的作品比肩并列,可是直到现在,批评界却仍缺少大手笔去总结、分析和论述,帮助人们从更高的角度去重新认识中国绘画。潘天寿先生早就说过:“东方绘画之基础,在哲学。”也许,这才是中国画走出中西艺术交融创作瓶颈的根本所在。由此可见,创造出古典精品的民族文化的自觉和自醒,对于国画在现代语境下的探索不只迫在眉睫,而且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