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感悟的散文
生时安生,死时安死
------题记
【一】
我最早接触死亡的恐惧,得追溯到20年前的孩提时。
江南的四月,梅雨厌厌,霏霏的飞雨里有着潮湿的烟火味道。
一大早,我撑着雨伞,约村尾的美儿上学。还未走近她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我蹑手蹑脚的走进去,掀翻的饭桌,甩在门后,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洒落的菜和米饭,摔坏了的碗咧着嘴躺在地上。美儿的哥哥埋着头,站在角落里,狠狠的抽着烟,烟雾迷茫了他的脸。她的母亲气咻咻的喘着粗气,突地,她像一根皮筋弹跳起来,指着她的儿子,破口大骂;“你个白眼狼,我养你这么大,容易吗?娶了媳妇忘了娘,儿子都是白养的,你除了维护你的老婆,还能怎样。我若是你这样,早就喝农药死了。”美儿的哥哥一声不吭,任凭母亲的责骂,默默的用力吸着烟。他那还在坐月子的老婆待在房间里,不住的啜泣。
美儿的母亲在村里是有名的泼辣,去年,她的儿子不听她的劝,硬是娶了邻村寡妇的女儿,美儿的母亲心里一直不顺,觉得自己辛苦养的儿子,竟然便宜了那个寡妇的女儿。隔三差五的她就会找媳妇的岔,偏巧,儿子心疼老婆,经常偷偷摸摸的到鸡窝找鸡蛋煮给媳妇吃。这不,今早上,他在厨房里煮鸡蛋,让他母亲逮了个正着。美儿的母亲眼里,哪里容得了这个沙粒。她一气之下,掀翻了饭桌。
我和美儿共着一把伞去学校,一路上,她暗自流着泪,什么话都不愿意说。
中午放学回来,我们走到村前的晒谷场,场子上好多村民围观。“我的儿啊,你怎么那么傻呀,你死了,教我怎么办啊”。美儿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恻恻的传进耳里。我们赶紧跑过去,一股呛人的农药味扑面而来。美儿的大哥直挺挺的躺在门板上,嘴角的白色泡沫斜斜的淌在衣领。他的媳妇晕倒在他的身旁。
在我们去学校的那个时候,美儿的哥哥趁人不注意,偷偷的喝下了一瓶农药,等大家发现时,已然气绝身亡。
我站在人群里,全身冰冷,像是掉进了冰窖,我紧紧的.扯着自己的衣角,瞬间,手中的冷汗泅湿了衣角。
那些日子,晚上我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会浮现美儿哥哥的模样,白色的泡沫一直不停的流啊,流啊。
原来生命竟是如此的脆弱,简单的几句气话,一瓶农药就断绝了生的气息。长大以后,每每我遇到人生的坎坷,不知如何走下去之时,总会情不自禁的想起这一幕,我就会深深的呼口气,继续着生活的坚持。
【二】
祖母六十大寿一过,父亲张罗着,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一挂长长的鞭炮,将祖母的寿枋迎回了家。在老家,孝顺的儿女都会为家里的老人,早早地添置寿枋,祈愿长者长命百岁。
祖母把褐红色的棺材摆在房间里,屋里顿时有了一种诡异的感觉,一股凉飕飕的冷意从背后,直逼脊梁。祖母倒是不以为然,觉得那棺材就像她一生居住,也离不开的老屋。她把早已准备好的寿衣,寿鞋,还有寿帽一并搁置棺材里。等到六月天气晴朗的日子,她会拾掇衣物放在阳光下翻晒,仿佛那些东西如同平常换洗的衣裳。红色的衣服,镶着黑色的绸缎边,黑色蚌壳式的绒帽,同样滚着红色的绸缎边。祖母拿着鸡毛掸子拍打着,那些衣物的颜色与棺材一样,透着一种庄严,一种难以表述的气息,令人敬而悚然。
祖母是一个旧式的女子,她的一生命运多桀,幼年丧父,年轻时在战火里苟延偷生,中年丧夫守寡,含辛茹苦一人带大三个孩子。对于生死,她自有她自己的感悟。到了晚年,她更讲究心境。她常说道,人如花草,绽放的季节不要辜负好春日,凋谢的时候也不要怨恨,花开时日的短暂。
1992年的九月,院子里的桂树,细碎的花朵,金灿灿的,风里都是桂子的暗香,花气袭人。高高的石榴树,果子沉沉地压弯了枝桠。
我像往常一样进祖母的屋里,和她告别,祖母一直不语,凝望着我盈盈而笑。我一边戏谑着祖母大清早捡了金元宝,一边推车出门。
那天恰好是教师节,学校有活动,我一直忙到傍晚六点,才精疲力尽地骑着单车回家。
我推开院们,院子里寂静得毫无生气。父亲听到我的推门声,走过来,哑着声说,祖母走了。
一声“祖母走了”,不啻于惊天霹雳,刹那间我魂飞魄散,我苦苦的挣扎与抗拒,在滂沱的泪雨中,我接受了这个不容质疑的宣告;从此祖母离我而去,远远地走了。
我扔下车子,脚底如云絮,轻飘飘的挪到祖母的房前,我匍匐着爬到祖母的身边,祖母的面容依然如初,依然是眼里满是浓浓的爱意。满头的白发苍茫地散乱在枕上。我抚摸着祖母的白发,贴着祖母的脸,失声痛哭,我痴傻的企盼,此时的祖母只是熟睡了,待会她就会摸索着爬起来,然后等着我们大家的问候。随着祖母身体逐渐的变冷,我的心,倏地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空,心痛的感觉如剜肉一般,一阵紧一阵。
晚上,下起了淅沥沥的秋雨,凉凉的薄意自窗前的晚风里携来。夜雨敲窗,清愁与黯然一样的悠长。
闻讯赶来的姑姑,全身湿漉漉的,顾不上擦拭头上的雨水,一头栽倒在祖母的床前,嚎啕大哭。我们才歇下的泪水,立刻又像六月雨后的池塘,满满的充溢而出。母亲上前抱住姑姑,姑姑整个人如面团,瘫倒在母亲的身上。母亲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试图劝慰姑姑,却是徒劳的,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紧紧的抱住姑姑。
如今,祖母已经逝世多年,当年父亲栽植在坟前的梧桐树,要两个人合在一起才能围住。春醉绿野时,一树一树的梧桐花,竞相争放,风起时,梧桐树叶“哗哗”作响,像祖母静坐在院子,软语吟唱宋词。祖母的模样依旧如水般,深植在我们心底最柔软处。
生命虽然无常,但使我懂得了珍惜,满怀虔诚的珍惜,珍惜时光,珍惜眼前人,珍惜当下的所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