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长篇散文

  《梨花》长篇散文

  她常常游荡在城市烟灰色的长街上。汹涌而无法停息。

《梨花》长篇散文

  通常她选择在午后两点走出家门。穿着花朵黯淡的刺绣牛仔裤。裤管是两只寂静的大喇叭,与三月纷扬的灰尘一道包裹着她细瘦的腿。出门之前,她站在镜子面前仔细凝视那个身型瘦削的姑娘,她轻易看见她寂寥的美好。她瘦得真落拓,红色条纹的连身裙刚好垂在大腿上面,裙摆安静。

  她又抚摸自己日益凛冽的锁骨,再次感受到它的坚硬,好像一对永远不愿向彼此认输的孩子,突兀而倔强。裙子的领口缀满一圈精致的深红蔷薇,静谧安好地匍匐上肩,没有告别,没有离弃。

  她对着镜子把唇蜜涂得清亮细致,嘴角开满天光。睫毛底下淌过大朵大朵苍白的花,藤蔓缠绕,千回百转。

  她在城市干燥的长街上行走。她走得很快,像是一场义无返顾的奔赴。看到无数游荡来往的男女老少,觉得他们是快乐的。她从人的声音可以准确分辨他们的情绪。此刻她听到他们的笑声,他们这样快乐,仿佛一路邂逅璀璨的盛会。

  她对着沸腾的人群保持微笑。微笑的时候嘴角轻轻扯出一抹温柔的弧线,轻轻地充满离世的味道。

  此外,她还听到别的一些声音。好比,不远处电梯公寓里传来的当当的敲吉声,惨白云层背后飞机的一阵轰鸣,路边小摊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叫卖……

  我一步都不停歇地穿越这座在烟灰色的光线中莫名清晰的城市。我在没有你的街道上郁郁独行。屋檐里回旋的风把往事渐次吹开,我听到嘴角破裂的天光和笑意。它们拥有你无数个决然地转身离去。我的裙裾是一朵溃烂的蓓蕾,开不出梦想中的以为之花。你不知道的吧。我为我的花取名叫“以为”。自以为是的以为。我想找到那朵花,它代替你陪着我一直很安静。

  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陆续丢失一些东西。

  没有用完的Dior唇蜜,写过零碎文字的白色纸片,迷恋过的清寂洁净的歌词本,年幼时在城郊湖泊边拍下的一树桃花……她总是一边行走一边丢失。也从来不试图返回寻找。她让自己坚持某种没有可靠支撑的信念。她以为很多东西丢失了可以再次出现。

  那些汹涌游荡在长街上的日子,她一直两手空空。有时候坐在身后大厦高高的台阶上,有时候停在KFC干净的玻璃大门面前。都是寂寥的样子。陌生人走过她身边,会看一看这个眼神沉静笑容离世的姑娘,然后匆匆离去。离去就是消失。

  这些消失的人和她没有关系。她对他们没有记忆。也就没有痛觉。

  大厦门口守自行车的老女人已经记得了她。她们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猜测她在等人,可是一直一直没有等到。她的耐心可真好,她能够没有恼怒没有焦灼地等待下去,等到天光消退,等到暮色起潮,等到迷离的霓虹把夜晚涂成四处凝结的寒露,露水低溅在灰烬里。然后她起身离开,没有任何失望或者沮丧。第二天再次准时到来,周而复始。

  她以为这一切是她必须泅渡的海洋,所以没有抱怨。她在长久的等待中面对城市单调嘈杂的背景,以及游走其间的陌生人。渐渐发不出声音。她知道没有谁可以来拯救她的失声,没有谁,用同样一双泅渡海洋的臂膀为她托起遗失了两季的暮霭苍苍。

  春日午后两点半。天色微亮,人声鼎沸。整个城市似乎将要欢歌。她准时抵达那座大厦的台阶。大厦就耸立在尘埃飞扬的十字路口。十字路口的对面有一家卖手工布鞋的小店。她经过门口橱窗的时候下意识望了望自己寥落的影子,于是就看到摆放在那里的一双绣花锻面布鞋。鞋面寡淡地绣着几朵洁净的粉色蔷薇,深绿的叶片缠绕包围,下面有纳线稳妥的白色鞋底。是那么沉着自持的姿态,让人看了暗生欢喜。

  那一瞬间她的头贴过去,把手搁在橱窗外的玻璃上来回摩挲,仿佛就是在温柔地抚摸那双鞋。

  从那时起,我就觉得它们是在那里等待我的路过,等待我转头看一看它们。它们的凉薄,它们的坚持,它们的不为人知的喜悦。我知道它们将始终在那里等待我。你相信吗,这或许是我生命中惟一认定的无法丢失。

  她坐在高高的台阶上凝视四周。眼神常常是跳跃的,只是在跃过东面的时候会稍稍顿住。那里依旧人来人往,有一家冷饮店在煮黄灿灿的玉米,电饭锅冒出朝气蓬勃的白色水蒸气,她仿佛可以听到咕嘟咕嘟的煮玉米声,黄昏时分这样的声音会更加动听。她很喜欢。

  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喜欢往东面凝望的原因。

  再次地,她看到KFC里靠墙角的位置坐了一对年轻男女。那个位置被无数男女坐过,它不记得他们的面容。在它看来,他们的面容模糊。它需要记得的,是他们的欢笑或者悲伤。没有眼泪。如果有,那一定早已掉进了冰块未化的可乐,一定是这样。只能是这样。她笃定地想。

  独自两年。整整两个三月她都在没有课的午后跑到大厦门口的台阶上坐至夜晚。没有人知道她在等待谁。没有人看到她说话或者流泪。没有人知道这背后的支撑所在。

  他们看见的,不过是一个把自己打扮得格外寂寥的姑娘。她的唇蜜清亮细致。她的嘴角开满天光。她的眼睛里繁衍无限错落的音符,千回百转。

  我不厌其烦地坐在这里观看了三月的无数场夕阳。而你把自己抛进北方的主题,是搅不散抹不开闯不破的一团冰。连你迷恋的乌梅都无法调和掉的苦涩的气味,在我听不见的风声里凝结成疤。它被我冲泡进早春的暖茶。如此这般,我将你的忧愁一饮而尽。而你对这所有无从知晓。

  我们之间,是整整两年光阴的断层。爬满绿色的藤蔓植物,覆盖来路的方向。只有我闻到黑色的月光,它温暖了北方飞来的鸟儿。它们衔来一枚一枚干涸的花瓣,汩汩地躯体汇集成再也无人问津的码头。

  你不能够陪伴我泅渡那片海洋。我站在海边,望着硕大的犹如眷恋般的黄昏。你看,我的旅途即将开始。

  三月几乎没有下过多少雨。她镇定自若地坐在台阶上喝冰水,看着来往路过的陌生人。这个三月她买了MP3,里面只有两首歌曲,一首是《十年》,没有那个广东男人深情的唱腔只有绵绵无尽期的旋律。另一首是佛经音乐《心经》,梵语咿呀,完全听不懂的词句组成一串一串指向含糊的符号,然而也可以这样放任沉浸,盲视盲听。

  音乐的好处在于没有歌词也能被人意会,哪怕是误听,也有他自己的情绪植株旺盛生长。

  这一天她感冒了。嗓子里像有一块炭在灼烧。声音嘶哑。人变得更加沉静。她裹着纯白的套头毛衣坐在台阶上,东面冷饮店飘来一股烤香肠的辛辣气味。她对食物没有一点兴趣。她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对这些辣食丧失了关注。

  面无表情地回过头,一个陌生男子的脸停在右手边上。男子长着细致的眉眼,嘴角竟也轻轻地抿着,开满天光。她看着他的嘴角,觉得它的弧度和三月一样,不怀好意的。

  男子试图搭讪。她想转过头继续看着东面,但是又停止了这样的打算。她就那么看着男子的眉眼,看着那一小朵耀眼的三月天光。

  男子的声音在音乐声里模糊不清。他说,你每天都在这里等人。他用的是陈述句,没有丝毫迟疑。这只能说明他也每天都在这里。她想。对于他对她行踪的熟悉并不想有太多戒备。

  ……

  你不需要告诉我你在等谁。我只想征求你一件事情。做完这件事情,我就走。不会打扰你。

  她依旧看着他。她没有考虑过回答他的问题,嗓子干涩地灼烧,几乎把她烧着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男子把玩着挂在胸前的黑色数码相机,她这才注意到他随身携带着一只精巧的相机,手脚修长,黑色风衣和长裤在午后的光影中铺出一块整洁的天地。

  她喝下一口冰水,听到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仿佛鸟儿坠进阴暗的深渊。

  男子见她不说话,兀自笑了笑。她觉得他笑起来的模样像一个少年。是不是所有的男子成年以后都会在某一特定瞬间保持他少年的天真面目?她从没有见过他年少时的模样,眼前这个黑衣黑裤的男子让她想起他,她发现自己很想看一看他少年时期清瘦天真的脸,或者仅仅是眼睛也好。可是这一切都只能是妄念,她知道执着于妄念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北方很北,她在南方。三月午后的光影里,她忽然非常想念他,直到这想念几欲逼出眼泪。她又一次听到大海的声音,是她即将泅渡的废弃的海洋。没有帆影,没有飞鸟。

  男子说,我只想给你拍两张照片。拍完我就走。

  她喝掉了大半瓶冰水,开始试图讲话。男子略微惊讶地看着她,不动声色。这是一个对自己的行为有相当自控的男人。他知道什么话可以对她说,什么话只能让它夭折在成型的思维里。

  吞下最后一口冰水,她说黄昏的时候开始吧。现在已经快五点半了。我想看完三月的最后一场夕阳。她费力地对男子扯动了一下嘴角,我感冒了。

  男子了悟似的点点头。坐在她身边。他们默默看着天空。

  这一刻,我和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坐在长街上看夕阳。三月的最后一天,你没有出现。而我这一年的等待就要结束。此后,我仍旧一个人行走在这座烟灰色的城市里,对错杂纷乱的高架桥视而不见,对河流扭曲肮脏的面孔视而不见,对迎面而来的人兜头而下的雨视而不见,甚至,对你的欢喜你的忧愁你的记忆通通视而不见……这是你教给我的逃离一座城的最终手段。

  三月的`夕阳妖娆。我一伸手,撞上光阴细瘦的手腕。那些刻意延展的伤疤被过往的浮躁熨成平滑的曲线从哪里到了这里?而它们又将重新出发去往哪里?它们很快就会消失于时间,就像你消失于城市,像岛屿消失于海洋。

  夕阳沉落在高楼背后的云层里。天边的云朵由橘红到淡粉再到灰蓝。春天的傍晚总会有难以入睡的微凉醒在灰蓝夜里。

  男子听到女孩轻轻叹息,仿佛北来的鸟儿扑扇翅膀掠过城市中心的河流。

  她说,开始吧。

  MP3里反复播放着那首没有歌词的《十年》。她想起他的眼睛,他的睫毛,它们乌黑明亮,纠缠如藤蔓。纵使千回百转,依旧默默不语。他精致的眉眼会在每年三月来临的时候逐渐清晰,仿佛是一种昭示,召唤她从城市的一端奔向此地,日复一日,虚度光阴,仅仅为了印证这一段他注定缺席的时光。而后又渐渐黯淡下去,黯淡得她看不清也记不得为此固执的理由。直到四月来临。

  男子没有对她的表情做任何要求。他拍着夜色深沉里的女孩。拍得不满意,就删掉重来。女孩并不急于离去,仿佛眼前的男子根本不存在。而她所要做的,就是把这整个三月的秘密交付给一个镜头,完成她在春天里最后的使命。

  她所看到的镜头后面的黑衣男子,有着清瘦而干净的身影,好像一个巨大的容器,不问过去不提将来,他为她承担下所有斑驳凌乱的往昔。而他们之间的交汇,不过是生命中无数个三月的黄昏与夜晚的其中之一。他们在这座城市里有各自的气场和道路,他们本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如果不是三月里这个黄昏的某种偶然,他们穷此一生都无法遇见。那么她的往事就少了一个见证者,她将独自背负着它们等待来年又一个桃花漫山的三月。

  表情张扬的路灯在长街上一字排开,城市瞬间变身为男子身后一块奢华的布景。她不喜欢三月,所有的三月都是一个模样,它们和这座城市有着同一种恹恹一息的灵魂。

  他拍完照,给她看相机里的女孩。他说你从来不笑。她没有回答他。低头看那些影像。她看到女孩嘴唇上的唇蜜早已零落不堪,像一枚凄艳的花絮,天真地等在时光里。头发微微泛黄,遮住稍稍拖延的眼角。四十五度的侧脸上,两排翘起的睫毛刺破夜色霏霏。

  她的五官单薄落寞,是在时光里等待过久的人才会有的特质。单薄成全了她的沉默,她是一个骨头里绣满哀愁的女孩。哀愁乘着烟灰色的寂寥来寻她,不能够给予怜悯。

  她把相机还给男子。眼神迂回无限感伤。

  她忽然问他,你见过我的男朋友吗。

  她看着相机里的女孩,又看着男子,她一遍一遍地问他,你见过我的男朋友吗。见过吗。就在这里,她伸手指着东面冷饮店前的那块小小空地。

  这时,男子看见她手腕上清晰的粉红色疤痕,错杂短促,因为手腕太过苍白和细瘦,疤痕触目惊心的红。

  他默默看着这个女孩,心生不忍。她的嘴角天生微微上翘,但这并不能埋葬她眼睛里凋零的惨白花絮。

  是的,她是这世间独自寂寞的旅行者,她的往昔丰盛而陈旧,她已经背负了它们很长时间,始终找不到一个驿站一个人来交付。她想把它们交付给时间,可是时间不允许她遗忘。她想把它们交付给记忆,可是记忆切不断追随的丝线。她被一路追踪,无处躲避。

  这里,我看到他第一次出现。他感觉她终于要开始诉说。

  他穿着暮色蓝的风衣,短发,瘦削。眼睛开成两片桃花的形状。睫毛比女孩子的还要长,还要黑。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在人群里微笑了。他笑起来很像三月。不知道为什么,我老觉得三月是不死的,它充沛的生命让我感到不安。而他是和三月永在的。

  他后来离开了吗。男子问。

  她皱起眉,似乎竭力从记忆中搜索他消失的那个春天。可是一切惘然,她摇着头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靠近我。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七天。七天以后他离开了这座城市。那个时候三月刚好结束。然后就是四月了,他再也没有回来。

  你就在这里等他?

  我只在每个三月到这里等待他。他去了北方。在那里工作。本来他是要去南方念硕士的。他从遥远的北方城市给我发来短信说暂时不会回来,叫我别再等他了。可是你知道,每年的三月照旧来临。我在三月里非常容易焦灼,我需要来这儿等他。哪怕我知道他其实早已不会出现……

  她的声音在长久地讲述里再次嘶哑。像一根生锈的琴弦滑落小串荒芜的音符。他看着她的眼睛,单薄的内双眼皮,眼眶干燥,只有霓虹璀璨的影子。她是一个眼泪倒流的女孩,她听从内心的声音,把泪光种在暗无天日的躯壳里,那里终将绰绰生辉。

  你不觉得你在做着一件无用的事吗。男子说。他从她手里接过相机,再次看见她手腕上的粉红色伤疤。伤疤新鲜,痕迹重叠。

  她说,我知道。但我没有选择。所以只能迎上去。或许冲破这个三月,等到四月来临,生活就会好起来。她低头抚弄着毛衣一角,好似自言自语地说,他也有一件款式一模一样的毛衣呢,不过是黑色的……

  男子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他说,明天一切都会过去。明天是四月了。你一定喜欢四月。

  她没有吭声。她觉得男子的声音像一次远行。

  我在夜色幢幢中听着你在我耳边唱过的惟一一首歌,它在那个三月带走了我所有的遐想。我看见的你用决然远行的姿态打开三月的大门,朝着我所不熟悉的世界走去。我甚至,甚至来不及看清楚你桃花形状的眼睛。三月白昼渐长,它们要我家楼下那棵再也抽不出新芽的老树等待北来的鸟儿。鸟儿飞翔的样子就像秒针一样在我心里跳过一格,再跳过一格,于是三月开了花,一层一层,开出无与伦比的肃杀的骨朵。

  我在每一年的三月等待你归来。最近我常常想到离开。我觉得四月会有不错的花天,四月一到我就能够出发了。这城市郊外的青山上会有大片纯白的梨花盛放。我在梨花泱泱中记录下流淌漫天的桃花的尸骨,这是你给予我的最初也是最后的纪念。

  我把你遗留在三月。三月总是让我焦灼不安。三月是不怀好意的盗贼,偷走时光叠叠。而明天就是四月了。我从来都认为四月像慷慨的仙女儿,赠给我一则永不衰朽的传奇。

  男子微笑地看着她,小姑娘,明天一觉醒来,你的感冒就会好了。

  她站起身拉着男子过街。

  他们走进街对面十字路口那家卖绣花布鞋的小店。她指着橱窗里的那双粉红色蔷薇缎面鞋说,这是我每次路过都会看很久的鞋子。它的姿态让我感觉安全,这样的鞋不是用来穿的。你明白?

  男子看着那双鞋,鞋面寡淡地绣着几朵洁净的粉色蔷薇,深绿的叶片缠绕包围,下面有纳线稳妥的白色鞋底。一直是那样沉着自持的姿态,仿佛置身这城市繁华的灯火之外,月圆月缺,静好无言。

  其实除开绣花精细的外表不论,它和普通商品没有任何区别。本质上它只是一双待售的手工布鞋,然而不同的人赋予它不同的意义,它因此而变得珍贵。对于某些人来说,它甚至成为生命里某种坚定的支撑。

  男子很容易地识别了这双鞋对这个女孩的意义。他在七天之前就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她总是两手空空地来到台阶,寡淡单薄,一如她瘦削的身体。看似心无所恋,其实背负着巨大的伤痕和秘密。她好像不喜欢占有任何东西,哪怕那个东西对她很重要或者她很喜欢。她最常的态度只是路过,默默关注一会,然后带着淡到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哀愁离开。她似乎一点也不畏惧那件东西的消失。是什么在背后支撑着她,让她坚信有些东西即使消失也不会丢失呢。

  他觉得她是聪慧的女孩,他不知道她是否故意逃避这样一个事实,有些人有些事,一生之中只会邂逅一次。那一次的错过,就是一辈子的失之交臂。

  男子把鞋径直拿到收款台前,对店主说,这双鞋,我买了。

  她在天光阑珊的黯蓝夜晚与男子道别。他们的身后是沸腾喧嚣的城市长街。春天夜晚吹起逐渐暖和起来的南方的风。北来的鸟儿安然入眠。

  她怀抱着那双被牛皮纸袋包装起来的绣花布鞋,心存感激。这个萍水相逢的年轻男子,承担了她所有关于三月的秘密,告别之前送给她这双蔷薇布鞋。他告诉她,喜欢的东西就要收藏,因为它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不见。

  而那时,我们又该到何处去寻找相似的支撑?

  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低着头,笑容离世,脚步迅疾,像是一场义无返顾的奔赴。裤管上的大喇叭沾染了整个三月的灰尘扑上那些暗色的花朵。她感到三月飘零满城。触手可及的。

  那些汹涌游荡在城市长街上的日子无声无息地从喇叭裤管上跨过去。她紧紧抱着那双鞋,隐约看见鞋面上洁净寂寥的蔷薇,朵朵千回,朵朵百转。

  她一直是这样怀抱着蔷薇嘴角开满天光的女孩子。她相信有些东西不会丢失。三月的火炬将尽,而她的海洋无垠。她的前方是一片等待泅渡的海洋。只有梨花把汩汩疆域铺作初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