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叙事散文

  她背着书包沿河道走过时,看见那几个染了发的少年“嗷嗷”叫着往水里扔石子,沾了泥土的石子在空中划过一条平滑的曲线,溅起一阵水花,少年相互开着玩笑,将夹在耳边的烟取下点上。

寂静叙事散文

  她凝视着缓缓弥漫开来的烟雾,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他们扬起的手臂很瘦,指甲也留了一定长度,像她大爷爷讲过的猿猴,她这样想着,继续听他们肆无忌惮的笑声。那群男生抽完烟准备走,转身便看见了拥着粉色书包的她,玩味地彼此看了看,她有些紧张地移开视线,他们没再注意她,勾肩搭背摇晃着离去。

  现在是下午四点,她掏出一块生锈的怀表,怀表表盘里只剩下时针和秒针,不能知道具体的时间,不过她很满足,至少还没到五点,她还可以在外面待一会儿。

  周围很安静,有风吹来,偶尔携带了造纸厂的臭味过来,即刻又消散了。白色的塑料袋在河面轻盈舞动,她也向外吹了口气,发出“呼呼”的声音。

  她抬头看天,暗暗的,应该快要下雨了,昨天看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阵雨,她起身加快脚步往家走。

  巷子两旁照常被箱子占据了,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箱子,远远看见自己家门口停着大爷爷的自行车,她一阵欣喜,大爷爷来看她了。

  越加着急地走到大门前,她听见大爷爷说了一句“那是你哥”,显得很愤怒,她推开里屋的门,大爷爷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上,而二叔则铁青着一张脸吸烟,见她回来了,冷哼一声就走出了房间。她当做没看到,叫了声“大爷爷”。

  “丫头,过来,大爷爷今天给你带了好吃的。”老人解开随身带的包裹,里头是几包枣糕,那是她最爱吃的零嘴。

  “善善呢?”见她吃得满足,老人开口问。

  “她跟男朋友约会去了。”她前几天放学回家,就瞧见曲善和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在喝奶茶,男生紧握住她的手,很亲密的样子。曲善笑得很开心。

  “你跟二叔又吵架了?”她抬头问。

  “那混账东西整天吵着分家,你爷爷怎么生出这样个……”她大爷爷摇头叹息。

  她闷着头咬着手里的枣糕,没打算发表任何言论,早就习惯了的东西,她再也不会刻意去关注。

  “哐当”厨房的锅似乎被打翻了,她知道一定又是她奶奶闯的祸,匆匆跑到厨房,神情呆滞的老妇果然局促不安地站在炉灶前,她走到她奶奶跟前,尽量温和地说:“奶奶,你去歇着,不要到处乱走。”

  老妇皱着眉头,像是在想什么,突然间压抑着声音哭了起来:“阿志,我的儿啊,我的儿啊。”她蹲下双手捂面,声音嘶哑。

  很小的时候她妈妈告诉她,奶奶这是得了老年痴呆症,时好时坏,她后来上了学,书上说这病的洋名叫阿尔兹海默症,那时她奶奶犯病的次数还少,能记住她,有时还会买糖给她吃。她学会读“阿尔兹海默”这几个字后一个月,那个健壮的顶梁柱变成了白布下的一堆失去活力的东西。出殡那天,她奶奶扒着那副劣质棺木哭死过去,她姑姑和妈妈赶忙掐她人中,她奶奶虽缓过气来,但不停地捶胸痛哭。

  她记得她没哭,但是一连一个星期都不出声,傻傻地望着天,她觉得难过又恐怖。她二叔过了几天就开始在家里闹着要分财产,她妈妈被气哭了,也骂他:“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二叔游手好闲,只顾着去街头王家赌两把,脾气也臭。她站在那里怒视她二叔狰狞的面孔,心里萌生了深深的恨意,她当时年幼,冲过去就咬了他一口,冲他喊“坏蛋,我恨你”,她二叔反手就扇回了一巴掌。

  她懵了,妈妈问她疼不疼,她竟答不上来,她扫视在场的人,姑姑转过身去叹气,奶奶躺在床上睡着,她幺叔也只是劝解了二哥几句。

  她听见她妈说:“姓曲的一家人果然日子都不好过。”

  唯一有发言权的是她大爷爷,她没见过她亲生爷爷,便跟大爷爷最亲。她二叔有些忌惮大爷爷,她见到二叔被呛到无话可说时便觉得特别高兴。

  “大雨快下了。”窗外隆隆雷声响起,大爷爷说,“丫头,大爷爷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她点点头,大爷爷在家里停留的时间永远有限,大奶奶不大乐意他来这里。

  大爷爷走后,她端了板凳坐到门口去,房间里很闷人。瘸腿的大黄也沿着墙线向她走来。大黄是她捡的一条土黄狗,估摸着跟她一样大,只不过狗到了这个年龄也是条老狗了,它明显不如从前精神了,头顶掉了几簇毛,连看人的眼睛都像极了她奶奶那双有些白内障的混浊眼。

  天已经越来越黑了,下雨前的风吹过来,很舒服,她闭上眼,听见高速公路上一驶而过的汽车的鸣笛声,尖利得令人有种奇异的眩晕感。

  雷响得毫无规律可言,她盼着天倒下来,不过十几分钟,这雨真就哗啦啦下起来了,她将凳子挪后了些,碰到了她奶奶的腿。她仰头看她奶奶,老妇重复着一句话:“落雨了,落雨了。”

  她应着奶奶的话:“落雨了。”

  雨滴打在撒了谷子的地上,将黄褐色的谷壳同泥土混在一起,生成了一个个水泡泡。

  “吃饭。”妈妈喊她。

  她懒懒地嗯了声,折身去拿碗。

  吃饭的房间窄小,她二叔占着最舒服的地儿,以便看电视。她闷不做声地扒哒完一碗饭,离开了饭桌。

  夜里雨停了,她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她爹她娘,还有她大爷爷和奶奶,几个人就这样坐在稻田边的树下。

  她从未这么平静过,平静的同时是虚假的不孤寂,她抱紧了枕头,换了个姿势睡。

  这天很寂静,她没被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