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苏子当年散文
车前一杆横木,便是你的名字。轼,居位隐匿不张扬,却是车子不可或缺的部件。此乃天意哉?可否就是老天要你沉潜一世,刻意压抑你在政坛上大刀阔斧的气势?然你偏要逆天意而行,豪放,放不完的大义,潇洒,洒不尽的才气。
你羡那周郎谈笑间,樯橹已灰飞烟灭。却不知自己轻描淡写随手一挥,便留下中国文化史上的奇迹:诗近三千首,词有三百余,文约四千八,零零总总加起来近一万篇作品,且多为上乘之作。所谓卷帙浩繁,怎不令人惊叹?而你自身的造诣也无不体现出你实为文学艺术上的天才与全才。
踏着三闾大夫走过的步子,你将浪漫与豪放的大旗并举。在那个晓风轻拂,残月低悬,小桥横卧,流水潺潺的年代,你扮作一个异类,于一班轻吟浅唱的二八少女间高歌大江东去。也曾被世人讥笑少游诗如词,子瞻词如诗。哈,怕什么?那是他们读不懂秦观诗里的婉约,品不出东坡词里的豪放。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却淘不尽风流人物赋予那个时代的风流印记。豪放与豁达,正是你印在一千年前的墨迹,而这气概,连绵千年,余音绕梁。
问历史上,能有几个文人可与你并驾齐驱?在政坛,你是锐意改革的政治家;在地方,你是人见人爱的精神偶像;在文坛,你是文学艺术的`全能型领袖:在北宋那个朝代,诗有苏黄,词有苏辛。散文则是你与老师欧阳修并称欧苏,才有“欧文如海,苏文如潮”的佳话。论书法,苏黄米蔡四大家,你高居首位。看绘画,枯木,怪石,墨竹,哪一个不是你所擅长?在哲学上你是蜀学代表,在史学上你亦颇有见地。中国古代文人,在以上任意一方占有一席之地者便可为人称颂,何况你每一领域皆有斩获,并且取得了卓越成就,于此同时你还有意无意的引领着文坛的潮流。怎能不被称作全能型的领袖?
你亦是骨子里透着浪漫气息的实干家。叫你治理洪水,你就想到依靠大船的浮力减小水势。派你挖掘淤泥疏通河道,你独想出拿那无用的淤泥造一座长堤,于是便有了苏堤春晓的景致。水光潋滟的大好晴天,你驾一座画舫于西湖上对酒当歌,尽了兴便赞美一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难怪世人毫不吝啬地说:西湖是苏轼的西湖,苏轼是西湖的苏轼。
你坦言:侪虽老且穷,而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须谈笑于死生之际。而我极崇敬的,是你忧国不谋身的大无畏气概。令我折服的,是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执着与勇气。我管你王安石与我私交如何,政见不同就是不同,你锐意激进改革,我偏要主张稳健调整,你要蒙头乱撞,我偏要瞻前顾后。同是,若没有司马光一次次的赏识与拔擢,你也没有机会青云直上,指点*。但是国事当前,为着黎明百姓安居乐业,你的政治理念绝不更改。哪怕你反对的是对你有知遇之恩的当朝宰相。你也要硬着头皮和他辩驳到底。所以当时便有臣子评价你:“立朝有大节,非随时上下人也。”
十年生……不思量,自难忘。再坚强的人,心头也有一块息肉不可触碰,你子瞻亦是。那座无处话凄凉的孤坟,你曾携着壶觞去依偎过多少次?酒醉入梦,你看见她端坐小轩窗,温婉正梳妆。依然如当年那样,敏而静,微笑浮面旁。而你自己却落得满面黄尘,鬓如霜。欲语却忘言,已是满面阑干……山风吹酒醒,才恍悟如今肠断处,只是明月夜,短松冈,于是你心头,顿然倍感凄凉,看这王弗着实叫你难忘。你也有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在身旁,那王朝云心甘情愿随你出入仕途,不言苦和累。为着温柔可人的她,你亦写出“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如此看来,便是在这些女性情感和智慧的催动下,才使得你写出了那些感人千古,柔肠寸断的不朽词句。
辛弃疾言:“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应如是”这一点在你苏轼身上实在展现的淋漓尽致。你晓得只要你看这世界可爱,这世界看你也便可爱。一生将尽,你极其平静的自嘲一句:“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在坎坷波折的生活面前,你依然桀骜的以你生命的强大姿态笑看人生,做不了治国平天下的功臣,便做一个贬谪与流放的达者。实乃大丈夫之能屈能伸。你阔阔气气一句:“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而我只叹你为官收放自如,入得富贵朝堂,下得穷僻地方。
你那么善良,与黄州兴建“育儿会”,自己却幽人一个,如惊起孤鸿一般,拣尽寒枝不肯栖,只怨寂寞沙洲冷;你那么豁达,于惠州甘做此地人;却又悲叹:“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你那么虔诚,在儋州培育出第一个进士。而初贬至儋州时,你却只说:“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当作墓”。看似一步步在退,实则一步步前进。
北调回朝时,你曾胸有成竹:“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然而世间有谁是天生如弹簧一般收放自如呢?你越是乐观想得开,就越发叫吾辈看着心疼,或许其实你心里更疼。只因着那坎坷人生的几起几落,才造就了你独特的人格魅力:既能写诗填词做文章,又可挥汗弯腰种地。想来若没有那些个贬谪与流放的磨难,你一介风流才子又何必躬耕南亩,屈才抑志?但若着实错过那些崎岖的人生经历,也许你苏轼反也不能成为正牌的苏轼。如此想来,必是造化弄人,亦可成人!
有言道:“士为知己者死”,你流放途中的布衣之交巢谷老人,为了亲自探望远在海南岛的你,竟徒步南下,却不幸离世在半道上。话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高义凛然的钱世雄,在你患难之际显真情,身在朝堂为千里之遥的你邮寄物资,而当你被召回升迁时,他却又默默退场。而基于共同文学趣味从师于你的苏门六君子,更是始终与你共进退。如此这般,既因着你友人对友谊的坚贞不渝,也因着你自身具备着人见人爱的气质。总之一句:天下知此人,以此人为好人也。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一个“狂”字当头照,你挥笔成就一首《江城子》,文采奕奕的你,亦崇尚武力。“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整整七年思念兄弟之情,你深情谱写一曲《水调歌头》,多情的你,真诚的令人心碎。“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人生不如意,你达观浅吟一首《定风波》。而真实的你,又何尝不是披着蓑衣,在烟雨蒙蒙中走过了一生呢?
一千年前的苏子已不再,而千年前江上之清风依然涤荡在今人身边,那山间之明月照旧朦胧在你我眼前。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那声音,那色泽,亦如同苏子的文字般,清新,飘逸,柔曼中潜藏几丝豪气。而你若执意寻觅那豪气冲天之势,却还须遥想苏子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