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秧》文学散文
温家壕,谁知道?
旧社会人讲穴道。温家壕东南方向是元陵,西北角是简陵,东北角又是章陵。大唐三朝皇帝都看上这地方,把他们的陵寝安顿在温家壕周围的山坡上,足以说明这儿是块风水宝地。其实,壕内十几户人家多为当年护陵人的后裔。他们人老几辈在这儿繁衍生息,过着艰难的日子。贪着这穴道,他们从来也不想着改变一下生存环境。一辈又一辈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又一个小子娃身上。只要后辈有人,哪怕是穷,再艰难,都心甘情愿,乐在其中。
谁家屋里没生下个牛牛娃,唾沫星子把女人淹得抬不起头来。屋里的日子也没了生气。
温家壕老都是苦焦的式子。
温老大是个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人。他肯下苦也会下苦。在温家壕日子过的还算可以。
“只是……只是……”让温老大难堪的是:“咱咋就没个小子娃呢……?”他不怪怨女人。他知道她比自己的男人更着急。为了这日子她也把力出尽了。她心说:“我还就不信生不下个小子娃!”
大地渴得很了,三年六料不给收成;人心毛得很了,能吃的都吃尽了。只剩下人吃人了;瘟疫猛得很了,死人的事是随时发生的。灭门绝户并非罕事……这就是关中道历史上惨绝人寰的民国十八年年馑。
温老大的牛牛娃就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呱呱坠地了。莫了不是天意,他这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哇!
村里人议论:“这娃命硬。敢在这时候上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手……”
“哎,这年馑,咋养活得了呢?”
“嗨,咋说话呢?”老大说:“宁叫大人饿死,也得养活这顶门杠!”他没有估计到生存环境的严酷。他给亲戚报了喜,在邻里面前说开了硬话:“有了小子娃,过日子就是另一个样子……”
女人也兴兴然,让给娃起个好名字。
“都余!”老大不假思索。
女人默默然,懵里懵懂地,却会心的笑了。
都余却因为妈的奶水不足,总是哭闹。断奶后又吃不上象样的饭食,哭的更让人揪心。
瘟疫让人无法防估。
头天,老大只是觉得浑身不对劲。后来就呕吐,接桌拉稀,疤的是黄水水。他可是这屋里的大梁呀。都以为他很结实,拉上三几天就过去了。他也不敢垮下去。
第二天就不得了。老大两腿软得撑不起身子,躺在炕上直声唤……嘴里一个劲地流绿水,不停地朝房子里吐着。忽然,他“呀”的一声,说是什麽也看不见了。半后晌,他“腾”的一下坐了起来,全家人喜出望外。这时,都余却哇哇哇地大哭起来。妈赶紧把憋憋奶头让他噙了,仍然止不住他的哭。老大的头偏着,有气无力的说:“这娃是哭我哩……哭我哩……我……我怕是……怕是,不行了……”说毕,身子往后一仰,就咽了那口难咽的气!都余果然越哭越凄惨。全家人顿时哭成一片。
“他大啊,你咋丢心得下这可怜的都余娃呀,你让我这个妇道人家咋弄呀……”女人哭得死去活来。
三岁记老。都余记得很清楚,大的棺材很小,大的个儿又高,棺材头露着大的两只脚。那双穿着牛鼻圈鞋的脚永远定格在都余的脑海里。
后来村上人都说,都余赶上了好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