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野拾叙事散文
乡村的野外,总有一些遗落散失或者自然的产物,为勤劳者拾用。比如不及收获而跳出豆荚的黄豆、根茎带不出的深埋地底的花生、躲在土块中的红薯的块茎、牲畜随地而堕的粪便、挂在树梢的蝉蜕、被药翻在河的小鱼、风雨中坠落的未成熟的桔子。这样的拾起,虽然原始,并不足致富,但易积少成多,对于物质贫乏时以节用为美德的农家而言,确有别样的意义。
生在农村的孩子,大都有过野拾的经历。许多年前,我也曾在家乡的田野里,度过一段充满野拾之趣的悠游岁月,如今想来,仍能深感其时的美好而安详。但是随着岁月流变,注意力转换,记忆已显模糊,就像遗落野地的种子,有些已经拾起,装进文字里;有些却无从拾起,早被时光冲刷,掩埋、分解、融成生命的泥;也许,还有的躲在记忆的深处萌芽成长,蔓延成一片了吧。
拾花生
花生是家乡一贯的经济作物,每年春末夏初播种,夏末秋初收获。从播种、到除草、打药、施肥、上垄,足足要经过一夏的辛劳,才能等到花生茎叶的枯黄,象征着收获期的到来。因为所付汗水较多,所以每逢扯摘之时,人们总会在拔扯后的地里,加上一道程序,用耙子将地翻上一遍,将没有连根拔起的花生捡拾起来。若是遇上干旱,土地僵硬,这道程序就更加让人难以割舍。即便如此,还是难以颗粒归仓。因此,收获之后的田野,常常没有了门户界限,闲逸的人们总是肩荷锄耙,手提角楼,成群地跑到地里不停地耙梳。我还在农村生活的时候,经常混在这样的队伍里,在打发课余时光的同时,亦可为父母带来欣慰。当提着满篓的花生回家之际,父母的脸上总会满含微笑。那一种无言的赞许,虽在平凡的农家却也一样意义非凡。在这样无言赞许中成长壮大起来的心灵,也许更能理解深挚的事物,更懂得收获和喜悦的因果,也更有勇气迎接人生的风雨吧。
拾豆子
每年的八九月间,饱满的黄豆,就像母亲腹内的婴儿,总是会趁着人们忙碌不停无暇关顾之际,经不起阳光的催逼,纷纷跳出豆荚,应声落地,没入秋日映照下的枯叶丛中,顽皮地躲到土地的缝隙里。这样的顽皮无法不让人心痛,因为人们不能容忍自己的心血和汗水混迹泥土,所以总会在集中精力收获之余,返回地头,躬身细细搜寻,将一粒粒黄豆从土块中拾起。尽管小小的黄豆老是希望借助黄土的保护色,留在土里生根发芽,但人们更在意收获。就这样,在黄豆和农民之间,一场迷藏的游戏和智慧的较量悄然开始。总是在大雨过后,当黄豆吃足雨水的时候,人们纷纷跑到地里将他们捡拾回家,就像找回不听话的孩子,继而就是取消他们作为种子的资格,用水细细淘洗干净,放在脸盘或水缸里浸泡半天,然后将其磨碎,做成豆腐,丰富日常单调的餐桌。我小时候经常能够吃到这样的豆腐,所以暴雨过后奔赴地头捡拾黄豆的热情也很高涨。直到如今,这样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家乡豆腐的味道依然常常留在味觉的记忆里。
拾牛粪
牛粪的记忆伴随着在乡村小路上游走的经历,伴随着野外放牛的经历,也伴随着冬夜烤火的经历。在化肥还需进口的时代,牛粪是农家上好的有机肥;在燃料不足的时代,牛粪还是农家上好的燃料。尽管牛粪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什么美感,反而多了一点对肮脏的嫌弃,每当我走在乡村的泥路上,突然遇见牛粪,总是会汗毛竖起,心生恶感,踮着脚跳着跃过去。但淳朴的老农不会这样,他们不但总是在黄昏落日或晨曦微露之际,提着粪篓满村游走捡拾,而且对牛粪乃至猪粪、狗粪依一类的东西似乎充满好感,耐心拾起并当宝贝似地堆积在粪窖里,以备来年播种时用。甚至在冬季的阳光里,他们能够赤手将牛粪草灰和成泥,团成饼样的形状黏在土砖墙上,待其慢慢晾干后收回家里,等到腊月到来时,放到火盆里燃烧以御严寒。长大后读《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我才知道,在古人的眼里,牛粪不但不肮脏,其实是有些圣洁意味的,因为它的源头是百草,它所经过的路途又是勤劳的牛的胃。更何况,万物有用者人们自惜之。
拾小鱼
故乡村外有一条人工修筑的沟渠,在乡人的述说里,我知道,那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兴修水利的产物。村庄前后还有几汪洪水冲决形成的水塘。在我很小的时候,这些沟渠和池塘里经常穿梭游弋着快活的野生鱼儿。那时,人们还没有为了生计和金钱的原因,去干扰它们的世界,所以遇上雨季水涨时节,这些鱼儿溯着水流,蹦跳得到处都是,人们在田间插秧放水的时候,总能有意外的收获,可以美美吃上一顿鲜鱼餐。过了一些年,每到农闲的季节,就有心思机敏的人用草药之类的东西往沟里河里倾倒,将一河一沟的鱼药翻。于是,沟渠和池塘附近村落的人们就会不约而同拿着各样的渔具,跑到沟渠河岸边,忙着打捞那些半死不活的鱼儿。这时的村庄,总是像节日一般热闹,大人们拿着渔网在水里捕鱼,小孩子们就站在岸上,提着一草绳的小鱼,边认真察看水面边大呼小叫,哪里有鱼儿的背影浮起,哪里就惊呼一片。现在的家乡,鱼塘都被承包了,吃鱼也并不是什么奢侈的事情,但那样的欢声笑语仍然时时能听到。
拾蝉蜕
蝉蜕挂在桔林的树梢上,随着秋风舞动,昭示着蝉虫短促生命的尽头,也昭示着新一度秋的开始。此时,红红的桔子已经采摘,桔林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忙碌和喧闹,减去果实负荷的桔树显得更加挺拔,夕阳带着余威,透过稀疏的枝叶照在地上,摇曳出一个个光圈,现出秋日的一点萧瑟和清凉。孩子们是坐不住的,成群结队地跑到桔树荫里游戏、掏鸟窝、捉虫子。也不知是哪一家大人的号召,开始有孩子拿着长长的竹竿,到桔树林间专门搜寻蝉蜕,一棵一棵地挨树察看,不放过每一根枝叶。眼尖的孩子时不时地大叫“这里有一个”,引得大家一起跑过来看热闹。每到这时节,父亲也会叫我们兄弟去捡拾蝉蜕,他把蝉蜕叫做“知了壳”,并告诉我们“知了壳”可以入药,很值钱。于是,许多个这样的秋天,我便在这样仰望树梢和低头捡拾蝉蜕的日子中度过了,并且由于这样的劳动,经常可以在新学期的文具盒里装上一两只崭新的圆珠笔,那是父亲的奖赏,也是我的桔林岁月里一抹难忘的温馨。
幼时的行为总是让人养成长久的习惯。在不断捡拾的岁月里,我深深知道生活的主人只能是自己,低头、仰望和躬身是我们最常有的姿势,也是最需要保持的姿势。带着这样的意识,我至今仍然傲然行走在自己的岁月丛林里,不断的捡拾,捡拾自己的过去,捡拾众生的丢弃,捡拾人间的悲欢,捡拾天边的彩霞和落日,捡拾宇宙的星光和遍地虫唱,捡拾自己认为可以赋予意义的无量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