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大水那一年散文
九八年,全国都在发大水,黑龙江也在发大水。我那时二十四岁,正在那个泥土村庄里事农。老屋已经购得了,新媳妇却还没有迎进门。晚上,我独一人住到老屋去,院子里还圈着二三十只羊和几头猪,和我做伴儿,我天天赶着它们呼啦啦村东村西地在村路上走。从老屋到母亲家,再从母亲家回到老屋。
一连数日,大雨没有停的迹象。雨时而淋漓,时而瓢泼,昏天黑地,没日没夜地落进村庄和大地,整整一个月天上的乌云没散过,人没再见过蓝天,没能再抓到太阳的影,乡间湿漉和泥泞异常,天上水汽,地上水泽。人的心都毛草和潮湿着,没有一点缝,都说,天漏了。
丰沛的水,使得庄外的很多田都涝了,庄稼倒伏,地里全都是白亮亮的水。没涝的,那秧子也成了水汽物,光拔身量,光生秆叶,花全被雨打落,结不得实,小园里的倭瓜更是坐不住蛋子,生了一地黄灿灿的谎花。
村人的屋顶,无论是草或瓦,接二连三地漏雨了,大地里的水开始饱和。村后山坡上的几家,枯了几年的井破天荒再一次出水,有好些人家的屋地变得洇湿,人们头一回感到了井这物竟不需引,只需压个三两下便可可着口往出冒水。村中老农不断地趴窗向外张望,或趁雨的`间隙踱出屋外,乜着眼看天,那天上云三层,雾三层,把个天地和村舍裹了一个严实。老农纷纷叨咕:下,还下?再下柴垛就都漏透了,看全村可怎么举火。
老屋的情况很糟,它靠近低洼的村南,屋地先是洇湿,既而从灶坑里往出跑水,弄得一地有半尺深的积水。我想进那屋到炕上去,却不能平常,竟得穿着雨靴,唏哩哗啦地一路趟水过去。屋子潮湿,我不得不每晚在灶口一半水一半火地向灶坑里添烧柴。晚上,睡在潮热的土炕上,就听屋外的雨声彻夜不歇,雨点子很响地打着石棉瓦的屋顶和扑着窗子。外面的极尽喧嚣,更加地衬出屋内静的美好。
村南断流几年的沟子被从东面下来的一股股山洪灌满,呈了平槽之态,水横过公路,从小桥的上下双管齐下,疯狂地奔腾汹涌而过。
张大科长家的土屋恰临沟畔,雨的正溜来到庄子的时候,山洪也正凶,水铺天盖地地涌进他家的院子,灌满一屋,且看那水势不减,人想往外跑,已经是来不及了。一家人遂都竖茬茬地站在土炕上,团团转如热锅之蚁,孩子老婆翘脚望着那水,蹦着高呜呜地哭。
水来的时候,我正在老屋,进园去抱柴禾,遥遥地就听到轰隆隆很响的水声响在西南方向,我知道,小桥又冒漾了。我在柴垛边,勾头趴石墙一看,墙外的水泡早已满灌,而水还在源源不断地蓄入,有三五只鸭在水面上飘着。
我只看了片刻,恍惚间便天旋地转,我觉得我与柴垛都飞速地在以什么为圆点开始旋转起来。我猛地想到了武侠片里的场景,两个或一个侠玉树临风地端站着,镜头吊到人的脑瓜顶,画面忽然就旋转起来,旋成一个筒儿,音乐此时骤响,剧情从而得到一次升华。我感觉我在演绎着侠的情景。
我感到了晕,忙闭了眼一定神,却发现原来我并没有动,柴垛也未动,动的是那满泡里的水,整泡地以时针方向在旋转。那几只鸭子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身不由己地随着那流在旋。
在山洪的势不可挡下,公路从而被阻断了,常常就堵住了一些南来北往的人,在那股大水的两边,一边一伙,想过水不能,想走不干,因此就两头相望着哀叹,也等着那水的落势。有一南村的年轻女子,赶路心切,趁水略小的时候,就卷起裤管来从桥上过,横趟那道水,人行到中间,把持不住,但已经进退不得了,瞬间被水的劲头打落桥下,卷进浪里。这时,先前站在人群里看热闹的两个光棍儿不顾一切,豁出命似地跳下去,把那女子水淋淋地给捞上来。据说,那女子是哪个村人的小姨子,还没有对象,可那女子惊魂未定,红着脸,竟连一声谢谢都忘了说就闷着头走了,而并没有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感人故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