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梦想都开花散文
1
父母亲的梦想就是通过辛勤的劳动养活自己的四个孩子。
在乡人的眼中,我家是穷到骨髓里了。因为胃病的缘故,父亲不能干重活,所以生产队长安排他干放羊、挑粪等比较轻省且工分不多的活计,所有养活我们哥姐四个的重担几乎全部被母亲承担。在整整一个冬天,母亲光着脚丫站在寒冷刺骨的河水中治理河堤,现在变形且长期疼痛的关节炎就是那时落下的;母亲干着和男人一样的重活,挖地,耕种,碾场,起早贪黑地劳作,可养活我们还是很艰难。
父亲少时亡父,奶奶丢下一个六岁的弟弟和一个三岁的妹妹*改嫁,兄妹三人居无定所,食不果腹。在他的世界里,吃饱穿暖是人生最大的目标,长兄为父,养活弟弟妹妹的责任自然落到他的肩上。上世纪50年代的中国,民风淳朴,钱还不是衡量人与人关系的唯一标准,父亲把弟弟妹妹寄养在堂兄那里,自己跑出家门,在一个叫张掖的地方,当了隶属于*将军领导的部队的士兵,给当时的团长赶马车,大概就是勤务兵,把仅有的军饷寄给堂兄作为弟弟妹妹的养资。据父亲将,他的团长是很原则的人,和士兵们吃同样的饭,穿同样的衣,家属的日子也是饱一顿饥一顿,父亲就利用给部队食堂办伙食的机会,总要背着团长给他的家属送去大米蔬菜。在父亲的兵还没当够的时候,彭将军却被*批判,父亲这支“黑兵”突然被解散回家。2008年,国家解决这只军队老兵待遇问题,父亲很荣幸地在民政局领到一份补贴,每年大约3000多元。
回家之后,父亲的日子越加困难,何况还有了自己的妻子儿女。后经大队推荐,父亲又到兰州铁路局酒泉分段当了铁路工人,在一个煤窑为火车挖煤,一次煤矿漏顶,父亲被埋,腰部断裂,整整昏迷了一个多月,所有人都认为父亲不会活下去,可心有牵挂的父亲却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在被上级定为二级伤残之后,他不顾单位领导和同事的劝告,依然选择了回家。很多时候,我问父亲回家的原因,他总是一言不发,后来问得次数多了,父亲就说:“我不回家,死在外面,你娘和你们姊妹怎么活下去?”在唏嘘和指责声中,我感到锥心的疼痛。活下去,多么无奈而现实的问题啊!
我们都以为,父亲早已忘记1962年的那段往事,可在2012年,母亲打来电话,说父亲突然想不通了,要到兰州铁路局去查找档案,找领导要个说法。没有任何证明材料,我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为了了却一位70多岁老人的心愿,我尽自己所能,动用了自己仅有的关系,在兰州铁路局进行查询,结果自是差强人意,父亲长时间感到不平,总是抱怨我没有尽心。可是敬爱的父亲,我知道,你想尽自己的努力,为你已步入中年的小儿子给些幸福,只是已经风烛残年的你,怎么还能把儿女们的幸福扛在自己的肩上?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的胃病很严重,每天收工,他总是趴在炕上呻吟,我年纪小,就踩在背上帮助父亲缓解疼痛。母亲是要强的人,在那样艰难的'岁月中,努力供给哥哥姐姐们上学,没有让他们辍学回家挣工分,缺少劳力的家里穷得连取一粒止疼片的钱都没有,父亲的胃病就一直拖着。贫穷和疼痛让父亲暮气沉沉,村子里的人都侮辱性地称他为“骆驼”、“老头子”,小时候,我为了维护父亲的尊严,总是和他们打架。可是,贫穷哪有尊严?打架怎能改变命运?上大学读路遥先生的《平凡的世界》,看到主人公孙少平为了让父亲的唾沫渣滓溅到别人的脸上而努力劳动,我常常泪不自禁。幸福是相同的,不幸各有各的不同,就在那一刻,我把路遥先生树为前进路上的标尺,奋力和贫穷的生活抗争。
70年代的父亲,仍然活得房无一间,瓦无半片,仅有的一间老屋,还是队上暂时划拨给父母的。我家当时住在大队院部,是*地主陈田家的偏屋,院子很大,北面是我家老屋,南面是大队仓库,里面储藏着全队的口粮,时常有神气的保管员打开锁子拿走吃的;大门高而阔,二尺多宽的门槛是我玩累了睡觉的地方,院子外面是小队碾场的地方,堆满了各种柴禾。面对几屋子的粮食,成堆的烧柴,我的父母从未往拿过一粒粮食,抱过一回柴禾,一家人依然和饱餐无缘,依然与冰冷为伍,依然等待着国家的救济,似乎有一把无形的大锁,锁住了通往吃饱穿暖的大门。
那时的父亲还有一次出去工作的机会。他曾经当兵的部队团长做了兰州石化厂的党委书记,感念父亲对他家的帮助,曾派人三次领他去当工人,可怕我们饿死的父亲还是没有出去,继续留在队里挣工分,这一次,父亲彻底关闭了我们全家的幸福。我们不能理解他的固执,都抱怨过父亲,质问过父亲,可他从来不去辩解,和一群少不更事的儿女,有争论的必要吗?
现在看来,父亲错过了许多次可以不用劳作就能养活我们的机会,可生活充满了各类矛盾,假如他出去工作了,我们兄弟姐妹的命运就比现在好吗?
国家总要进步,艰难总会过去,一个苦难时代的终结,预示着一个伟大时代的到来。对于父母那一代人,能让自己的儿女健康地活了下来,这就是他们一生的荣耀!
2
贫穷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改变。80年代初,国家将土地划分给农民,我家虽然分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但贫穷似植入皮肤的颜色,无论你怎样搓洗,它总是吸附在身上。一家人依旧穿着救济的黄衣服,吃着黍面黑馍,挤在一张大炕,欠队里的200块钱依旧无法偿还。
集体解散时,大队部院内的房子和大门拆散分给了乡人,我家只留下北面的老屋和一座空落落的大院。大哥已高中毕业,回家协助父亲伺弄土地,日子虽然艰难,可总算有了盼头,修一座上房,盖两座偏屋,就是他当时最大的梦想
大哥结婚之前,父亲利用分到的柳椽在老屋的西边搭了一间小屋作为他的婚房,东边盖了两间大点的厨房,父母、二哥和我睡在老屋,姐姐睡在厨房,一家人的日子就在沉甸甸的贫穷中艰难前行。
大哥有一身的好力气,是种庄稼的好手。在父亲的带领下,他和大嫂辛勤地劳作在自家的土地上,解禁了大地也很解人意,即使在路边插一根树枝,也能长成参天大树。大哥他们播种的麦苗疯了似的生长,结的穗子粒大腰圆,夏季的麦场是全家人最快乐的节日,母亲将麦香四溢的白面烙成嫩黄的大饼,我们就着炒熟的辣子放开肚皮海喝猛吃。兄妹们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常常将吃尺八的大锅吃个底朝天,父母看着我们的吃相,脸上终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在解决了温饱的同时,大哥就在川水地里种植瓜果蔬菜,用来换取修房的钞票。每年冬天,大哥在河里捞足足够种植辣子西瓜的砂子,然后顶着刺骨的寒风,拉着架子车一趟趟从河滩运往瓜地,为第二年春播做好第一道工序。清楚地记得,每天早晨5点,大哥准时喊醒贪睡的我和二哥,拉上架子车一深一浅地走在冻得硬邦邦的大路上,那时的冬天似乎特别寒冷,北风能冻破人的脸皮,大雪似乎下透了整个冬季。从河滩到瓜地,大约是十里路程,大哥规定每天的十趟任务必须雷打不动地完成,即使刮风下雪,也不能停歇,按这样的进度,也要一直拉到大年三十。每年到了大年三十,听着村子里飘来零星的鞭炮声,大哥知道我想懈怠,就不断鼓励:再坚持坚持,拉完最后一车砂子咱就回家过年。
一份辛劳一分收获。瓜果蔬菜成熟后,大哥就用架子车拉着个长色艳的辣子、黝黑胖大的茄子去周边的市场买卖,还和乡人一同进城出售瓤红皮薄的大西瓜。在大哥他们起早贪黑的劳作下,修房的钱物也积攒的差不多了,而且还拥有了一台收音机和一辆自行车。
在日子发生着微小变化的时候,我们一家却仍是乡人嘲笑的对象,父亲仍旧被称为“骆驼”、“老头子”,大哥也有了难听的外号,因为别人家的变化是巨大的,而我家的变化微乎其微:住得还是原来的那几间破房子,穿得同样是补丁压补丁的救济衣服。那时,我已经是16岁的大孩子,有着穷人孩子天生的自尊,我不愿自己尊重的父亲和大哥被别人侮辱,我更不愿别人的唾沫渣滓老是喷射到他们的脸上;我想修一座上房,让父母一生也住一次新房;我想买辆四轮拖拉机,每年早些拉上砂子,让大哥少挨些冷冻;我想让我的家人活得尊严,不要让别人欺侮;我想脱离苦役般的劳作,用另外一种方式改变这种现状。我虽然在读书,可我没有方向,不知道努力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在稀里糊涂中,毫无悬念地高中落榜。好在我知道的还不算晚,在一些乡人的嘲笑声和同龄人的刺激下,我突然在梦中醒悟:发奋读书,考上大学,做一个能挣钱的公家人。
那是我此生做得唯一的最正确的选择,在没有人——包括父母——能给你指出一条幸福道路的情况下,我却做出了穷人家孩子漫长地不自觉地觉醒。
大哥的梦想终于实现,在院子西面盖了两座偏屋。我在其中一座屋子“头悬梁,锥刺股”,终于在1992年考上省城一所专科学校,开启了我另外一种人生。
什么是希望?只要心中有了梦想并为这个梦想而努力奋斗,这就是希望!
3
我的二侄子小时候说过的一句话现在想来依然让人动容,他说:“我要好好念书,长大后像我三叔一样当公家人挣钱!”那时候,他才8岁,上小学三年级,我已经在一个偏远的乡*工作。大哥后来说起这件事时,我除了高兴,还有一丝心酸。
很多孩子小时候说过的话会像风一样散去,而我的这个侄子,有着同龄孩子没有的早熟。从小学到高中,他的书读得很好很用功,很自然地,他如愿考上了一所本科院校,成为我家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学生。后来的2008年,在全县三支一扶择业考试中,他没有费多大力气,一次考试成功,当了一名基层*。
我要说的是,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面对贫穷的麻木。很多时候,穷人家的孩子被贫困压弯了脊梁,但我的侄子却在贫困中和命运进行了抗争,欣喜的是,他做了这个梦并让这个梦想开出了花朵。
生活就像接力棒,上一辈把棒传给你——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你必须接好它。对于我家来说,我知道了学习可以改变命运,而我的侄子则是让我们这个积贫积弱的家庭向更好的方向发展。摆脱贫困,是我们三代人的梦想,生活虽然还有许多不如意,可相比较于贫穷深入骨髓的我们,这已经是很大的变化,何况我们仍在继续为这个梦想而努力。
2013年的春节,我们一家18口照了一张全家福,看着其乐融融、儿孙绕膝的四世同堂,父母的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回想走过的艰难历程,我禁不住想,我们应该感谢谁呢?是谁让穷人家的孩子有了梦想并让梦想开花结果呢?难道不是这个伟大的时代吗?
是的,应该发自内心地感谢这个时代,是党的改革开放政策让我们的日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是这个伟大的时代让我们每个人有了乘着翅膀飞翔的梦想。请向这个伟大的时代致敬!
这绝不是我的矫情!
2014年12月2日晨
2014年12月3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