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岁月的散文
二十年前,乡下物质匮乏。一日三餐,家家户户多是以五谷杂粮为主,白面和大米隔三差五能吃上一顿,已是福份。尽管如此,家中仍是过着寅吃卯粮的日子。
由于长时间饮食玉米粥,导致我营养不良,恰我又体弱多病,尽管父母带我东奔西跑,求医问药,但总不见好转。因而,母亲在做饭时,总是特意给我开一个小灶,希望生活上的改善能使我摆脱疾病的困扰,健康成长起来。而后,母亲就开始对我长达近十载的悉心照料。母亲每次熬完玉米粥,总会用铁勺从锅中沏出两勺,倒入瓷缸中,然后单独放上灶台,在汤里均匀撒上一层白面,再把从田间地头采摘来的野菜细细剁碎,用油、盐、酱、醋调拌好,倾入粥中,稍加搅拌,一顿美味就好了。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一餐美味于我不亚于今日的山珍海味,靠着它,我熬过那个体弱多病的年代。及到十二岁,我完全走出疾病的阴霾,开始健康成长,母亲功不可没,她的付出终于等来了回报。
除了白天在田间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夜间也不得清闲。为了贴补家用,每户人家都养有蚕。每到夜里顾不得腰酸背痛,总要三番五次地起床为蚕添新鲜的桑叶。母亲起床从不忍心叫醒我,为她打打下手。她总是在半夜时分,轻轻挪出背窝,挑开帷帐,从枕头下摸出火柴,引燃蜡烛。然后一手扶好烛台,一手张开护住四散的烛光,向客厅踱步。她放下烛台,捋捋头发,便开始工作。把四周的蚕慢慢往中间挪移,然后在桑叶上洒上少许水,把桑叶一片片往蚕身上覆盖。以至做好这些工作,已是半个小时过去。她会蹑手蹑脚地回到床前,为我掖好背角,熄灭蜡烛,又躺下。由于对灯光的敏感,每次在她划亮火柴时,我也就醒了。醒来后,我总是一声不吭地趴在床沿看母亲忙碌。时隔多年,想起来仍是历历在目。
说起桑叶,就不能不提起桑树与桑葚。在我们的村口,有一片很大的桑树园,足有三、四亩。在浓密的绿叶间,闪烁着无数个小桑葚。有的熟至黑红,酸甜饱满,有的生至青紫,酸涩难咽。在上、下学的间隙,我们这群年龄段的孩子会像小鹿一样飞快地向桑树园奔跑。我们像蝗虫经过一样,洗涮了桑树园的黑红桑葚,只有几个够不着的,孤零零地悬挂在顶梢,乃至掉落,剩下的青紫桑葚则无人问津。看园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坐在一张老得掉牙的竹藤椅上来回晃悠,手中握着一把已有多年的蒲扇放在紧挨的胸前,在他身后是一个年久失修的茅草屋。桑葚在夏季里大量成熟,掉落在地上就未免可惜,这就为我们进入桑树园提供了契机。尽管偶有桑枝不明不白地折断,但看园老头对此不管不顾,任由我们折腾。大量的吞食桑葚必然会带来一系列的后果,有时新穿的衣服便会被涂抹成黑红的油画,最烦人的还属正在上课或玩耍时,两条红色的蚯蚓会从鼻孔里毫无征兆地流出,吓得我们赶紧往水龙头前奔跑。但这些自食其果仍不能改变我们对桑葚的喜爱。我们依旧会守候在桑葚成熟饱满的季节,然后,继续把自己变得一身油画,火气涌动。
长时间在桑树园的奔波穿梭,造就我一流的爬树功夫。自然而然,房前屋后的榆树就成了我挑战的对象。在榆钱刚开的'时候,我们会在腰间别一小布袋,然后猴子似的爬上树,往布袋里捋采榆钱。有时饥饿,便会采摘一大把放进嘴中,生嚼起来。待采满一布袋,我们便会顺树滑下,精心挑拣,在蒸馒头的时候,便会把它们同玉米面搅和在一起,做成馒头状,放入笼屉蒸熟,吃起来就别有风味。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来,我们是在尝鲜。其实不然,榆钱在那个时候就是我们的主食,口粮。当食不果腹已成常态,一切能下咽的东西都会被抢食一空。
交通的闭塞,催生了货担郎这个行业,相当于今日的“移动商店”。货担郎总是挑着一副沉重的担子,担子两头就是杂七杂八的货物,诸如针头线脑,木偶玩具。而像油、盐、酱、醋是不卖的,这些东西占空间大,重量沉,利益小。像这样一整天卖下来,也挣不了几个钱,所以货担郎多是些没有其它生计的老头儿。走到一个村落,他们往往会放下沉重的担子,继而摇着拨郎鼓,一声声地吆喝:卖东西喽,卖东西喽。声音雄厚苍劲,传播得很远。瞬间,人能从四面八方赶来,把货担围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议论纷纷。买得多是些用得着的小东西,块儿八角的。当然也有看热闹的,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物品。她们买完东西,并不急着先走,而是同老头聊一些外边的奇闻。她们长期呆滞在家,不出远门,对老头儿说的那些奇闻轶事充满好奇,继而稍加整理修饰,然后传授给我们这些懵懂的听众。货担郎走街串巷,跋山涉水,除了给乡亲们带来生活上的便利,也为静如止水的乡村带来一丝活力。有时,家里的针尖坏了,顶针没了,母亲便会叹息:货担郎怎么还不来啊!而我也会在母亲叹息之后,奔出屋门,踮起脚尖,学着奶奶的样子,手搭凉棚,眺望远方。然而除飘入眼帘的大白杨,再没有其他熟悉的身影。谁也无法抵挡历史的脚步,就如无人能把货担郎留住。他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后,从容地退出历史舞台。于是,那苍劲有力的声音,只有在记忆深处发出遥远的绝响。
时光荏苒,那些纷飞美好的往事成了昨日的旧梦,也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