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母亲母爱系列散文
腊月初八是母亲86岁冥寿。20xx年8月5日22时40分,沉睡中的母亲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她走了,永远地走了,告别了上半生饱经风霜的世界,告别了晚年苦尽甘来的世界。
母亲对自己的离去是有预感的。去世当年她总是唠叨:“今年冬天看来我是熬不过去了。”我们都不让她这样说。怎么会呢!母亲除了患多年的气管炎,医生讲身体没有大问题,而且心脏特别好,就像年轻人的一样。那时我到重庆出差,想到母亲好好的,和往常一样,走的时候没有和她打招呼。8月1日那天,我正在组织演练,接到大姐电话,告知母亲病了,问我能不能回来一下。我一听脑子里一片空白,手持电话不停发抖,预感母亲病得不轻。因为我知道,不是万不得已大姐是不会叫我回来的。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病重了好些日子,神智时好时坏。那年我出差去的重庆,正值几十年不遇的暴雨,洪水成灾。母亲躺在床上每天都看重庆电视台新闻。只要有部队抢险救灾的镜头,母亲就强打起精神,两眼直愣愣地望着电视,心情格外紧张。大姐问她:“是不是通知弟娃回来一下?”母亲只是摇头,默默无语。我知道母亲在她生命的尽头没有催我回去的原因。她知道我很忙,忙的是“大事”。过去,每到星期六母亲总要给我打电话,问我星期天回不回去,并“申明”:“要回来我好煮饭,不回来我就将就一下,免得煮了饭没人吃。”如果我讲有事不能回家。她还是一句话:“你忙你的,不要管我。”她从来不问我在忙些什么。即使我两个星期没回去,她也从不叫我回去。她不是不想我。事实上,只要我在她身边,她的情绪就特别的好,她是不愿意耽误我的事。
母亲走了,留给我的只有思念。
我父亲去世那年,母亲才34岁,膝下五个孩子,大姐10岁,我刚半岁。与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母亲爱她的每一个孩子,她把她所有的爱给了我们。母亲一生的事业,就是把她的儿女们培养成人。
在那个困难的年代,把5个孩子拉扯长大很不容易,何况母亲只身一人。许多好心人劝说母亲改嫁,把孩子送人,说一个女人要养活5个孩子简直是天方夜谭。母亲性格坚强,她不仅是要争这口气,更主要的是她舍不得自己的孩子。那个年月,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她总是想办法让儿女吃饱肚子,即使是62年自然灾害年月,我们也没有吃过糠。知道母亲经历的人都竖起大指目,夸我母亲是“英雄妈妈。”
父亲在世时进驻*,母亲是全职太太,当时算得上“小康”。母亲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时隔一段时间要烫烫发,不时到茶馆听听评书,到戏剧院看看川戏。母亲照片中那美丽的脸庞和飘逸的发型我至今还记忆犹新。但父亲走了以后,母亲再没有烫发和进茶馆。那是因为我们几姊妹的拖累。生活的艰辛不能让她再潇洒走一回。
为了儿女的成长,母亲吃过太多的苦。我很小的时候,一年冬天的早晨,母亲轻轻把我推醒说:“弟娃,妈妈要上班了,你起来关上门。”我披上棉袄,一开门,一阵凛冽的寒风向我袭来,全身哆嗦。我仰望天穹,没有一颗星星,刺骨的寒风吹得树枝嗖嗖响。母亲用围巾裹住头部,曲臂挂蓝,卷曲着身子很快消失在冰冷的黑夜里。那时我才知道,母亲每天这样早就上班了。哦,忘了交待,自我父亲去世以后,家里没有生活来源,母亲什么活都干过,帮人洗衣服、缝纫、拉架架车、开小面馆,最后选择了男人都不愿意干的`活——打蜂窝煤。她的理由是,虽然这活脏点、苦点,但能多挣点钱。当时,打一个蜂窝煤可以得到五厘钱。每天母亲至少要打600多个煤,挣上3块多钱。打一个蜂窝煤母亲要将5斤多重的铁锤高高举起15次,按600个煤计算一天得举上9000余次。一次母亲病倒了,我给母亲倒水吃药,母亲自言自语地说:“哎,都耽误几天了。我说:“妈,病了就多休息几天嘛。”母亲苦涩地说道:“我再多休息几天,你们几个娃儿吃啥哟!”
我父亲去世太早,在我的记忆中只有母亲。我的幼年,是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长大的。特别是夜晚,我喜欢躺在母亲怀里听母亲给我讲那动人的故事。一次,母亲给我讲《安安送米》:“从前,有个小孩叫安安。婆媳关系不好,婆婆不准安安的妈妈回家。无赖之下,母亲只好住进庙里。安安热爱妈妈,每周都要从家里偷出大米悄悄给她母亲送去。……”母亲讲着讲着便没有声音了。我问母亲:“后来呢?”我望着母亲,母亲已经睡着了。母亲累了一天,实在太累了。我的眼泪顺着脸颊直淌。
母亲心直口快,从不让我们受一点委屈。我们和邻居家门前都有一个小花台,小时我们喜欢在自己花台里种几株葱、蒜和花草之类的。一次邻居家的小孩种了一株魔芋,我们很羡慕,都围过去看。一天,他的魔芋不见了,错怪是被我拔掉了,跑到我家门前骂个不停,吓得我躲在屋里直哭。母亲问清原委后,拿起铲子一气之下把那邻居家花台内所有花苗夷为平地。铲完以后,母亲把铲子立放在胸前,骂道:“我家娃娃小,不要欺人太甚。再冤枉人,你们种一棵我铲一棵!”一次,隔壁家来了一位开解放牌大汽车的司机叔叔。我刚爬上车玩,被邻居小孩拉了下来,说是他家的车,不准我上去。我委屈极了。母亲知道后对我说:“孩子,别哭,大车有啥意思,以后坐小卧车。”
母亲是乐观的,对生活充满信心。小时候我不懂事,觉得母亲打蜂窝煤全身黑漆漆的,在同学面前脸上无光。一次学校要求填表,其中有一栏“母亲职业”。我望着母亲说“总不能填‘打蜂窝煤’嘛。”母亲猜出我的心思,幽默的讲:“那你就填造黑(核)武器的嘛。”
母亲心地善良,特别喜欢帮助有难的人。一次有个陌生人路过我家门口,忽然发病,晕倒在地,口吐白沫,嘴里还不断发出奇怪的声音。母亲见状,说这是得了“羊儿疯病”。立即从家里搬了一把椅子,将他扶起,又是送糖开水又给他煨稀饭。病人缓过来后万分感谢。临走时母亲一再叮嘱“以后千万不要一个人单独出门,病倒了咋个办?”过去,有很多现在已经消失的行业。比如补锅的、修竹椅子的。母亲经常做“蚀本生意”。有个补锅工匠为我们补锅,向母亲要一口水喝,并讲一天都没有吃饭了。母亲说这怎么行呢,挑这么沉的担子走街串巷。母亲给他煮了一大碗面条,加了很多猪油,比我们吃面条加的猪油还多。锅补好后,那工匠死活不肯收工钱,说“我的工钱还不够你的面钱。”母亲坚持要给,说做活路付工钱天经地义,以后我走到你家门口你煮一碗面条给我吃不就得了。”那补锅匠鞠躬致谢,说:“大姐,你在积德啊。”
母亲好面子,重名节。她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人活脸树活皮”。请客送礼,母亲从来都做得很大方,生怕别人说自己小气。一次家里好难得吃上一次饺子,刚好来了一位客人。母亲要我们等客人吃了我们再吃。她不断催我们给客人添饺子,结果饺子我们只尝了一点味道。母亲安慰我们说:“人家好难得来一次,招待一下应该,今天你们没有吃好以后妈妈有空再给你们做。”母亲一般不向别人借钱,一旦借了别人的钱,母亲就难以入眠。我读二年级的时候,家里一时确实拿不出学费。一个姓夏的老师,也是我们的邻居,我问她学费能不能缓缴。她反问我:“你去问你妈,她给我送煤我能不能缓给?”我极委屈地将原话告诉母亲。母亲只说了一句:“不同意算了,我去借!”这是我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母亲借钱,我知道母亲今天又会彻夜难眠。我5岁那年,不幸得了败血症,不缴入院费医院不收治。母亲毅然将她的手表卖了,那是她唯一的饰物。
母亲没有文化,说不出大道理,但她教育我们从小就要做一个诚实的人、正值的人,不干偷鸡摸狗的事。她还用自己特有方式,不时对我的行为进行检验。一次母亲洗头,称自己手湿不方便,叫我将她裤兜里的钱掏出来。我看见有几个角票,还有不少硬币,难免心里痒舒舒的。几次想动邪念,毕竟胆子小没越雷池。事后我才知道,母亲兜里的钱她事先清点过,在有意考验我。从此以后,我牢牢记住了“手莫伸,伸手必被捉”。如果我在原则问题上做错了事,母亲对我惩罚很严厉,绝不手软。一次我和同学到电影院“混票”,母亲知道后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几天以后屁股上的鞭子血印不散。
母亲凭她的人生阅历,洞察一切,料事如神。通过儿女微妙情绪变化,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次我和要好的同学外出钓鱼,鱼正要上钩,我那同学在旁边捣乱,发生口角,几天没有来往。母亲发现我放学后独自呆在家里,便问我是不是和同学闹矛盾了。我说没有。母亲不信,强行拉着我到那同学家里,当面给我们俩做工作,至今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察觉到的。一次她对我讲,大姐两口子在闹矛盾,你去调和一下。我说别人好好的,不要疑神疑鬼。事实证明母亲判断准确。我问母亲咋个知道的,母亲得意地讲:“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什么事都瞒不过母亲,我私下里称母亲是“老政治家”。
母亲为儿女操尽了心,但从不愿意儿女为她操心。由于我特殊工作的原因,不能每个星期回家。一次她病了好久,在床上躺了近一周,但她一直不让姐姐们告诉我,害怕我为她分心。当我打电话问她身体怎样时,她总是告诉我,自己很好,要我不要为她担心。
五个孩子中,母亲对我最疼爱。她对我的偏爱是那么的理直气壮和不加掩饰,姐姐们好像从来就没有产生过任何妒忌之心。
母亲最疼爱我的一个原因是我是家中的幺儿,且唯一的男孩。母亲有着非常浓厚的重男轻女思想,在她心目中,儿子永远比女儿重要。只要我想要她能办到的,她毫不吝惜。70年代我想要一本英汉词典,定价10块钱,当时接近一个人的月生活费,母亲还是硬着头皮给我买。姐姐说如果她们要母亲才不会买呢。这话一点不假。
母亲最疼爱我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从小到大,一直听话,不惹是生非。特殊的家庭境遇养成了我安分守己,息事宁人的性格。因为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争强好胜。当我受了欺负,本可以以牙还牙。但我想到,如果伤了我,母亲会很伤心;倘若我打伤了别人,我家付不起医药费,母亲对我会很失望。我不能看到母亲为了养家糊口已经筋疲力尽还要为我的行为过错而流泪。我唯一能让母亲宽慰的就是好好学习。当别人夸奖我时,母亲觉得我为她争了气,脸上很有光。但母亲自己从不在别人面前夸奖我,因为在她看来,儿子是别人夸的,不是自己夸的。
母亲是个坚强的人,但为我也流过眼泪。记得在我下农村临走那天,母亲没有起床,我也不敢和母亲告别。她躺在床上暗自流泪,她担心我不满18岁就流落他方,担心我的吃,担心我的穿,担心我能不能吃得下农村的苦,担心我会不会学坏。半年后我第一次回家,看见母亲笑容里含着泪花,不仅是因为我习惯了新的生活而高兴,更是因为心疼。
自幼母亲就对我充满信心,对我的前途好像比我自己更有预感。在我小的时候,她的朋友同事见到我就对母亲说,这孩子长大一定有出息,有造化。别人或许只是安慰她,母亲却很愿意当真,一直把这句话记在心上。记得报考当兵那年,公社到母亲单位调查政审。还没有定兵,母亲逢人就讲,我儿子去当兵了,而且居然还把客都请了,全家人不亦乐乎。后来,我果真去当兵了。母亲判断又对了。我想,如果没有母亲的信念,全家人不可能那样高兴一场。
后来家里条件好了,平时回家总要给家里带点东西或给母亲敬点孝心。希望改善一下母亲的生活。但母亲总是用来改善我们的生活。带回的东西几姊妹不回去她就始终不用。我们经常对她讲,钱该用就用,不要节省。她还是那句话,我能吃好多?你们挣钱不容易。我死了以后不要你们管,我自己有丧葬费。整理遗物时,才发现母亲已经存了几万元。
母亲在世时,我总觉得自己尽了孝心,但她走了之后,我突然觉得有太多的遗憾。如果当时把手头的事情推掉,多陪陪她老人家,会少一些遗憾。当然,我知道,如果我那样做,母亲会更加不安。
母亲走的时候,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连降三天。老天爷在为这位旷世母亲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