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岁月的土院墙散文

  苍茫、广漠的大平原上,有一条小河,曲曲弯弯,自西向东流淌而去。小河边上,有座村庄,像华北平原上无数个村子一样,很普通,不显眼。村子里,到处都是土屋土墙土打的院落。这些土墙,有的用土坯垒砌;有的用麦秸泥一层泥一层土慢慢踩高;有的直接用两扇门板,直接填入湿土,夯实,然后把门板提高再填土夯实,把土墙逐渐打起来。一起起厚实的墙,一座座敦实的土房,构成了朴实的村庄。

那段岁月的土院墙散文

  无论是土坯的坯墙,泥巴踩出的踩墙,还是土打的夯墙,都是筑成村子的主体的墙。从夯实的地基上开始,打墙的汉子们挥汗如雨,从不懈怠,那土墙就一寸一寸地往上长。逐渐长高的土墙,便围成了一个家,留住了一家人温暖。这厚实的土墙,阻挡着冬天彻骨的寒冷,阻挡了外面的不安,让这个家里的人,都感到了有家的温暖、安全的湾港。

  有了土墙的围墙,也就有了一个温暖、安逸的家。有了家的人,便逐渐有了建设自己的财产的梦想。首先是这家的老人,在院子里喂一头猪仔儿,再撒几只鸡鸭鹅,不是为了当做宠物,来陪伴玩耍的孩子,而是养大了,为了它们能够下蛋。鸡鸭鹅是庄户人每家必不可少的家禽,不为了吃它的肉,就指着它们下了蛋,去集上卖了,换些零钱,买回急需的火柴和酱油盐醋。还有一只狗,那只从五奶奶家抱来的小黄狗。猪仔儿喂到过年,也长不了太大,贫苦人家,哪有多余的粮食给它吃?只有家里的孩子去割来青菜嫩草,填饱它饥肠辘辘的肚子。等着过年时卖掉,能换回或多或少的钞票,那个过年的年货,便有了着落。

  初来乍到的小狗,开始觉得很害怕,蜷缩在狗窝里,瞪得很大很大的眼睛,恐惧地看着陌生的人们。等到夜深人静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吱吱叫着找妈妈。夜里吵得不能睡,累了一天的庄稼汉,翻个身,继续酣睡,呼声如雷,还做他高粱地里的美梦。而女主人,却心生怜悯,起身去灶头掀开锅盖,摸摸窝头,舍不得,又摸到一块被烤糊了的糊饼子,转身来到院子里,丢进晚上才给小黄狗垒砌的狗窝里。吃了糊饼子的小黄狗,不再吱吱地叫,安静下来。

  日月穿梭,光阴似箭。时间一长,新家里的成员们,没有了原先的恐惧和陌生,逐渐都成了朋友,亲密的一家子。小黄狗,逐渐像它的父母那样,忠于职守,担负起看家的职责。它在土墙根上偷偷挖了一个洞,那里便成了它的瞭望口。它耳朵支棱着,警惕地,判断着、探听着、来来往往的话语声、脚步声,时不时地,汪汪叫上几声,以便借此证明,自己对家的值守、对主人的忠诚。吃饱野菜的鸡鸭鹅们,悠闲自得、悠闲懒散地,从敞开了半边的角门里,蹭出去,在街上堆着的那垛柴禾下,刨食着,找虫子,借以改善主人家清苦的伙食;在街上,它们尖尖的嘴巴,叼起了石子、碎磁瓦一类的东西,那是它们打磨食物的独家密技,为了让小小的嗉囊,更加健壮,以慢慢消化那些粗食,度过那漫长的时光。吃了一肚子青菜的猪崽儿,回归到它们祖先二师兄的那种天性,躺在猪圈里只管养生,不问人间的烦心事,做着高老庄的那段黄粱美梦。

  悠悠的时光,平淡的日子,就这样,匆匆地流过。可那些悠闲悠哉的动物们,不会在意日月的穿梭,更不会去注意时光的流逝。只有小孩子们,从脱掉厚厚的棉衣束缚,光着脚丫在野地里奔跑,在河沟里滚爬,才知道了季节的转换。时光悄悄地,在河岸的柳树上拱出了嫩芽,在那棵杏树上,开出了第一朵杏花,说明春天已经开始。三月里,杏花开出粉红色的花朵,还没有欣赏够,便已经在夜间凋落。来不及惆怅,桃花就替代了杏花的美丽。满山遍野的桃花,伴随着二蛋那破锣嗓子的干吼:“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让春天彻底拉开了序幕。那沧桑的歌曲,虽然唱得不好听,却很跟随时令,引得年轻的姑娘,拿起镰刀,挎上篮子,走进田野,走向那开满野菊花的大地,去挖那才拱出地面的荠荠菜,晚上的餐桌上,就会出现几道可口的饭菜。麦田旁边的梨树林,也呼应着飘起洁白的梨花来,那满树的银装素裹,晶莹剔透,像一片片简洁的云,不着多余的色彩。

  也是在在春天,也是那个时候,小孩们挎着草筐,走向开着黄色野菊花的大地,开始了分担家庭农活的一份责任。八九十年代的农村娃,还不懂得什么叫做责任,只是知道,多挖些野菜,多砍些水草,把猪仔儿喂饱,让耕牛吃上鲜嫩的青草,这样,就可以让大人们下地上工,少一些劳累和牵挂。多彩的童年,正是在一片片草丛里学习,在劳动中成长的。那时我们也会找到很多快乐,更没有因为生活过早的艰苦,而感觉到困苦。在大自然中,我们认识了很多植物:茅草、芦草节节草、三棱草、狗尾巴草、猪草……灰灰菜、曲曲菜、马家菜、猪耳朵菜......苦苦菜的花、婆婆丁(蒲公英)的花、斧子苗的花,野菊花等等。各种各样的草,各种各样的野菜,还有各种各样的野花,装点着绿色的田野,让我们的童年世界装扮得五彩缤纷。让我们忘记了劳累的烦恼,在快乐中成长。

  还记得,那时的红英,扎着一对儿麻花辫,一笑两个小酒窝,在开满野菊花的大地上来回寻找着。草丛里不时会蹦出一只秃尾巴鹌鹑,冲着红英叫了几声,便笨拙地钻进草丛里不见了。红英大声叫我赶紧过去,那声音带着激动得颤音。我跑过去一看,密实的一簇草丛里,俨然有一个鹌鹑窝。柔软的草根,被看似笨拙的鹌鹑围织的既结实又细密,里面还有棉絮、菖蒲穗的绒毛。温暖舒适的鹌鹑窝里,四枚鹌鹑蛋,躺在里面。整天吃玉米饼子窝窝头就咸菜,眼里只有美味儿的鹌鹑蛋,我伸手就想去捡,却被红英拦住了,她说:“这些快要孵出小鸟了,你可不能动。”

  如果不是红英阻拦,我早就像平常一样,检出鸟蛋,回家煮熟吃了,给简单困难的生活,添一道开荤美味儿。可是红英的话我不能不听,虽然那时还不懂得崇拜这个字眼儿,可红英在我心目中就是三奶奶故事里的仙女,她的每句话我觉得都有道理。于是,以后的日子,我们除了砍草、挖野菜,就是去看那窝鸟蛋。为了不引起鹌鹑妈妈的注意,我们都是先呼喊几声,把鸟妈妈喊走,再蹑手蹑脚地过去看。走时也小心翼翼,先怕把鸟窝附近的草踩倒踩乱。

  春天,时光很灿烂,同时,时光也很短,短得让我怀疑,没有了春天。当温暖的阳光洒下来,温暖的.风,吹散了一树树似雪的梨花,吹绿了田里的麦苗,吹黄了满破的油菜花。那两只已经来过有些日子的燕子,早已把巢筑好,躲在屋檐下,唧唧喳喳说情话。不久的将来,它们的爱情就会结晶,一窝小燕子,会在窝里伸出小小的脑袋,听到爸爸妈妈飞来,就张着嘴巴迎接叼来的小虫子。

  我和红英惦记的、每天都去查看的、那窝鹌鹑蛋,终于,在十多天后,破壳出来一只小鹌鹑。我们高兴地又喊又叫,我们的好奇得到了满足,小鸟终于出生了。随后的几天,其余的小鸟陆续出壳。幼嫩的小鸟,还不知道我们是可怕的人类。它们出生后的眼睛是闭着的,几天后睁开了,黑幽幽的小眼睛,好奇地望着我们,我们蹲下,用手指抚摸它们。它们张开黄黄的嘴巴,伸着长长的脖子,向我们要吃的。红英捉来几只绿色的小蚂蚱,一只只塞进小鸟的嘴里。这些小东西,吞食食物的能力,让我目瞪口呆,一吞一咽,小蚂蚱便进入了小鸟的肚子里,我觉得比我吃香甜的馒头,还快。

  一夜的大雨,浇透了干渴的大地,让拔节的麦苗,得以快速地开花、灌浆。田野里,到处充满了阵阵麦花香。这是庄户人最开心的时节,春雨来得正是时候。背着粪筐拾粪的二大爷抽着旱烟,望着油绿的麦田,眼睛笑成一条缝:“今年的收成看到一多半儿了!”

  我还没有喝完,那碗香甜的糊涂粥,红英便来叫上我,踩着泥泞,走向田野。我咧着嘴,非常不情愿地跟着她走。这样泥泞的道路,鞋子上很快沾满了泥巴,非常沉重。红英也拖不动沉重的泥巴鞋子,于是,我们都脱掉鞋子,光着脚丫,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我们手拉手,欢快地向着鹌鹑窝的方向,前进。红英一边走着,一边念叨着那窝小鸟:会不会被大雨淋坏了?你能不能快点走!

  夜里突如其来的大雨,把几处低洼的草地,灌满了水。西南坡,那块盐碱洼地里,一片汪洋。“在春天里,能下这么大的雨,我活了几十岁,还是第一次遇到哩,真是稀奇啊!”二大爷抬起左脚,磕掉烟袋锅里的灰烬说。

  来到鹌鹑窝所在的那块草地,眼前的情景,让我们都大吃一惊。原来那些绿油油的草地,不见了,那些开着黄色花朵的野菊花,也不见了,只有几片芦草的叶子,漂浮在浑浊的泥水里,无力地随风摆动着。红英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小鸟都淹死了!小鸟都淹死了!呜呜。”我也陷入了痛苦之中,正想着用语言来安慰红英。

  突然,我听到了鹌鹑的叫声,循着声音望去,在一处高地上,长满了茅草的那块土岭里,传出了它们的叫声。我拉住红英,向着土岭趟水过去。果然,那两只鹌鹑,被雨淋得如同落汤鸡的大鹌鹑,正守护着自己的孩子。由于四处是水,它们被逼退在这处土岭上。见到我们,鹌鹑爸爸和鹌鹑妈妈,惊恐地叫着,把几只小鸟,紧紧地护在翅膀下。红英的脸上,露出了欣慰得笑容,泪痕还挂在脸上,可眼里却透出快乐的光。我们害怕再打扰到鹌鹑一家,就慢慢地转身往回走,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生活,还在不紧不慢地继续;太阳,还是升起在东方,在西边降落后,迎来满天的星辰。时光,就这样漫不经心地溜走,可这迎来、溜走的时光,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却又无从寻找到答案。夏天的晚上,我躺在宁静的夜空下,满天的星星眨呀眨,我看着繁星,想起那个数星星的孩子,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对天上充满了好奇?忽然,有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在天空划出一线金色的光束,滑进远方的天边,消失不见。

  仰望苍穹,正在天空寻找着,忽然,又出现一颗流星。这颗流星,却是非常缓慢地,从苍宇中飘来。像宝石、像明灯,在我头顶停住,照亮了土色的院墙,照亮了那棵大槐树,然后,慢慢落下去,落到了土墙外面,不见了。于是,我起身跑到外面,沿着土墙根,找呀找,除了几只蛐蛐在弹奏音乐,再也找不到任何的痕迹。我只能怅然地叹息着,抬头仰望星空,再也猜不透时光走过的轨迹。那枚明亮的流星,是真实,是虚幻,也许,那只是我的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迷茫、无知的童年。就在那年的夏天,我的伙伴、我的最好的朋友,红英,淹死在村前那条湍急的小河里。那年的夏天,接连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河水暴涨,水流湍急。浑浊的河水里,飘着从上游冲刷下来的树枝、檩条、木箱、还有死猪烂猫。正在河边玩耍的红英,看到河里漂浮着的木板上,有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绝望地看着岸边的村庄。红英没有犹豫,挽起裤腿,跳进河里搭救。湍急的河水,只是翻起一片浪花,便把红英卷入河水里,很快吞噬了她的踪影。

  紧张、担心的村庄,立刻都得到了噩耗。全村的男人、女人,包括我们小孩子,都自发地,去寻找红英的下落。一天后,在十多里外的下游,终于找到了红英冰冷的尸体。我常常想,红英也许是仙女,在天宫待得腻了,来到人间体验一下疾苦。也许,她就是那颗,一闪即逝的流星,把美丽的身影展现给人间,却很快消失在夜空,给我们留下无法磨灭的遗憾。

  惆怅、苦闷的童年呵!没有了红英的日子里,我的思想陷入停顿。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小河边,望着悠悠的河水深思着,感觉到时光会不会倒流。可是日子却不断地流逝着。我想,时光,也许像村前的那条小河吧,弯弯曲曲,从远方哗啦啦地赶来,在村庄前面稍作歇息,便急急火火地向着远方,奔流而去。忧伤的、快乐的小河,是一段长长的快乐时光,她留住了我的回忆,带走了我的思念。河里迅疾飞驰的鲢鱼,还有藏在水草叶子底下的虾,伸长两根大大的钳子,捉食着那些浮游的生物。这一切,虽然都是过去的情景,却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仿佛还是在眼前。村口,传来娘呼唤我回家的喊声,打断了我对时光的思索,对流水的惆怅。

  太阳公公懒洋洋地从东方升起,挂在了杨树的树梢上,这又是一天的开始。阳光,穿透了茂密的杨树枝叶,洒落在小河的水面上。水面,就像一面大镜子,把光线反射到村庄里,天空中。那条条光芒,好像一道道利剑,穿透了水面,刺进河底的水草上,鱼儿在光芒里穿梭游离。

  晨光下的村庄,开始变得嘈杂起来。狗醒了,鸡叫了,二师兄做足了那个黄粱梦,觉得还是吃饱肚子更重要,于是,吭哧、吭哧地拱圈,提醒主人,赶快给它提供简单的早餐。那轻快的脚步,伴随着的是,金盛媳妇儿吆喝鸡崽儿的声音。那沉重的脚步,是王迷糊挑着扁担,去井上挑水的声音。那响亮的鞭儿,伴随着羊群散碎的声音,这是聋子五星,去西南芦苇坡去放羊的信号。

  一切都是那么平常,一切也是那么的一天一天地过,那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日子,就像小河的流水,日夜不停。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前的流水变了。原来清澈见底的涓涓细流,变得污黑浑浊,发出阵阵恶臭;那些在水草中游离的小鱼儿,都不见了踪影;村庄也变了,很多年轻人都走了,去了叫做城市的地方;原来那片片的桃花林,被围墙圈在里面,生长起大片大片的工业厂房;麦田边的梨花,寂寞地开了一茬又一茬。后来,那些曾经开放出美丽花朵的桃树、杏树、梨树,被轰隆隆的机器,推倒了,拉走了。那里,就建成了一座职业学校,教育孩子们:将来桃李满天下,造福家乡,把家乡变成美丽的桃花源。

  曾经的那些时光,就像流水,一去不返。村庄的人们,也新老更替着,老的人走了,由新的人补上。土屋倒了,由水泥混凝土代替。日子,还是照样过,生活,还是从太阳升起,慢慢流逝到,繁星满天的夜晚。可我不知道,古老的村庄,还能坚持多久?留守的人,还能坚持多久?如果人都走了,那些原有的生态变了,那,那个村庄,还会有吗?流逝的岁月,流逝的年华。能够留住的,也许,只有一段土院墙的岁月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