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偌大宫殿之中,触目可及皆是鲜红的喜字,床上喜被之中是喜婆方才洒下的桂圆红枣。 这是娶妻之礼,帝王之妻便是皇后。 向挽清一身大红嫁衣,早晨细致画成的妆容如今早已一片狼藉,上面满是湿痕,分不清究竟是她的泪还是叶青临泼在她脸上的酒水。 “这究竟是为什么?”向挽清一双素来清明的眼中如今满是不敢置信。 她浑身无力瘫倒在大殿之上,却依旧用手肘用膝盖艰难的爬向季清林,地上有瓷杯碎片,割得她手脚皆是伤口,她却依旧毫不在意。 她试探着,甚至有些讨好的笑着:“青临,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对吧,今日是你封后的日子,是我们大婚的日子啊,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年轻的帝王眼神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向挽清,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狼狈的多像一条狗,朕的妻子,南朝的皇后,怎么可能是你这种人。” 大团圆合集 军婚不知节制地索要小说向晚清疯狂的摇头,发髻散乱金钗掉落亦不在乎,她终于爬到叶青临脚边,有些小意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不是我还能是谁呢,青临,是我陪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啊,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不是我还能有谁……” 她话没说完,回应她的是叶青临毫不留情的狠狠一脚,脚尖踹在她胸口之上,向晚清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口鼻之中缓缓流下来。 她无意识的抹了一把,鲜血刺目,可忽然眼前有另一片赤红出现,金线层层纹边,花纹繁复精致,比向挽清身上的不知华丽多少。 “姐姐。”有娇柔的女声从向挽清头顶传来,她有些愣神的望去,是这身嫁衣的主人,“陛下要娶的皇后,一直是我呀。” 向挽清眼前一片血污,仔细瞧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之人竟是她的堂妹,向挽宁。 “挽宁,你说什么?”向挽清不可置信,向挽宁父母早逝,她从小把她当做自己亲妹妹一样对待,可是如今,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穿着一身皇后嫁服? “姐姐,你还看不明白吗?陛下爱的一直都是我,与你定亲只是为了借大伯的兵权争夺皇位。”向挽宁脸上依旧是那副清纯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让向挽清不寒而栗,“如今陛下登基,朝堂稳固,自然也无需再忍受你这副令人作呕的样子。” 事到如今,向挽清怎么可能还看不明白,她只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深爱的男人和全心对待的堂妹,会一起背叛了自己。 “宁儿,离她远点,莫要污了嫁服,耽误了等会儿行礼的吉时。”叶青临在看向向挽宁的时候满是柔情,向挽清看的分明,那是对他对自己从未有过的眼神。 向挽清心绪翻涌,毒药发作吐出一口血,乌黑如墨:“向挽宁,我待你不薄。” “姐姐,你和大伯伯母还有堂哥,都待我极好。”向挽宁语气温柔,眼中却是疯狂的快意,或许是一直嫉妒的对象如今如同死狗一般瘫倒在自己脚下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她附身在向挽清耳边,细细讲着她引以为傲的胜利。 声音虽轻,落在向挽清耳中却如同巨石激起千层浪,或许是失望到了一定地步,她此刻脑中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冷静,之前一直在心中不解的谜团,如今天光乍亮,一片清明。 “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爹娘,害死了我哥哥!”向挽清原以为今日之事自己早就哀大莫过于心死,可如今一切挑破,心中如同烈火灼烧,她字字泣血,喉咙嘶哑如同困于牢笼的困兽挣扎,“你们不得好死!” 向挽宁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躲在叶青临身后。 向挽清就看见从来对她不假辞色的帝王,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护在身后。 “向挽清,今日之后,朕与宁儿是南朝帝后,而你不过是乱葬岗里的一具尸首。” 向挽清忽而大笑,眼角鲜血混着泪水流出,她恨啊,她好恨啊。 她恨她遇人不淑,害的自己大喜之日被心爱之人亲手灌下毒酒;她恨她认贼为亲,害的家族败落荣耀不在;她更恨她自己识人不清,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兄弟。 “若有来生……”鲜血大股大股的从腹腔之中涌上咽喉,向挽清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双眼依旧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叶青临两人。 向挽宁讥笑一声,拿一把匕首又狠狠的在她心口补上一刀! “向挽清,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来生你也不过是我的一块垫脚石!” 大殿金砖奢华,向挽清一袭嫁衣铺开,交颈燃烧的龙凤红烛与满地的血迹辉映,温香软玉,冰凉刺骨。 ———— 左司马将军府。 躺在床上的向挽清猛地睁开眼,眼中迸发的疯狂仇恨让人望之生怖,可是当她看清楚眼前熟悉的场景,却不由得一愣。 眼前的房间与她的闺房一模一样,可这房间不是早在五年前就被她自己一把火烧毁了吗? 外间有人听到她的动静,连忙掀起帘子,见她呆坐着的模样,忍不住惊喜道:“小姐,你终于醒了,奴婢这就去叫大夫来。” 说着,就要急匆匆向外跑去。 向挽清眉心狠狠一跳,厉声道:“等等!” 小丫头被她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动:“小姐,怎么了?” 向挽清看着她的脸,心头震惊翻涌不息:“司琴?!” 你不是……早就死在了五年前吗? “奴婢在。” 向挽清久久无语,许久才颤抖着声音问:“如今是哪一年。” “回小姐,文华历二十三年。”司琴瞧着自家小姐的样子,心头更是着急,这别是摔傻了吧。 向挽清猛地闭眼,双手紧紧的揪住被褥。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匆匆问道:“我爹娘还有哥哥如今在何处。” 司琴瞧着她的脸色,连忙道:“夫人照顾了您一宿,刚刚回自己院子歇息,将军去上朝了,少将军仍在西北边疆。” 说完不等向挽清反应,连忙出门去找大夫。 她的身后,向挽清忽然低笑出声,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甚至笑出了满脸泪水。 文华历二十三年,文华历二十三年,她竟然真的回到了六年前。 叶青临,向挽宁,所有的仇恨与背叛,这一世,她都要亲手讨回来! 昏迷了数日的小姐终于醒了过来,这一消息飞快的传遍了整个左司马将军府。 向挽清的院子里,熙熙攘攘瞬间满是人影。 大夫给她把完脉,朝着站在一边满脸迫切的妇人禀告道:“左司马夫人,小姐已无大碍,在下抓几副药好生调养即可。” 那妇人一身青色衣裙,手上握着菩提手串,一直碎碎念着什么,闻言大喜,连连道谢。 向挽清瞧着她的样子,眼眶不自觉的红了红,这就是她的母亲,左司马将军之妻——宋知鸢。 宋知鸢细细听了大夫的嘱咐,又塞了好大一块银锭子,才让小厮送大夫出门。 扭过头来看着向挽清一脸呆滞的看着自己,眼泪就止不住的“啪嗒啪嗒”往下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娘。”向挽清叫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前世,宋知鸢死在文华历二十四年春,她做梦都不敢想,能有一天重新看到自己的母亲。 “哎,娘在。”宋知鸢却误将她的颤抖当做后怕,坐在床边将她搂进怀里,右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怕不怕。” 向挽清眼眶通红,只能紧紧闭上眼,才能强忍住泪水。 她如今已经完全想起来了这次自己昏迷的原因。 此时距离向挽宁的父亲,也就是她的二叔被查出贪污还有一段时间,因为祖母还在,他们两府也并未分家。 她是在一次皇家聚会中第一次见到三皇子叶青临,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再加上后面发生了一些事情,更是让她情根深种,夜夜难眠。 她不敢和宋知鸢讲女儿家的小心思,却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从小与自己“亲近”的向挽宁。 向挽宁给她出谋划策,更是让她颇为感激,傻傻的相信了所谓的“三皇子喜欢大胆的女子”,于是冲动的当街拦车,却被一颗石子绊倒,成了满京都的笑柄。 她还记得前世她醒来之后,向挽宁就涕泪横流的向她忏悔,搞得她不仅不怪向挽宁,还觉得她是真心为自己考虑,之后更几乎是无事不言。 此事发生之后,虽然依仗着父亲的身份,陛下并无惩戒,但是不知羞耻的名头却依旧按在了她的头上,京都中的风言风语也不在少数。 上一世,自己被小人蒙蔽,害了家人朋友,这一世,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好他们。 ———— 向挽清睡了一觉心情不错,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第二日清晨刚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张她厌恶至极的脸。 “姐姐,你终于醒了。”向挽宁一身月白衣裙,俏生生站在房内内,姿态优雅,语气关怀,“前几日京都的事情妹妹都听说了,姐姐你没事吧。” 向挽宁一脸忧色,向挽清挺想给她一巴掌的。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声音清脆,打愣了在场所有人,包括向挽宁,她脑海中一片空白,连哭都忘记了。 向挽清就先红了眼眶,她都不需怎么酝酿,只要稍微想到那些前世的事情,眼泪就跟不要钱似得往下掉。 “姐姐……”向挽宁回过神来,眼神有一瞬间的狠辣闪过,但是余光瞥见一旁刚刚进来的宋知鸢,她顿了顿,换成了一副娇弱的模样,声音轻颤,右手捂着脸,身形有些踉跄的被身后的侍女扶着,“你……你为何……” “向挽宁,若不是你贪恋三皇子身份地位,哭着求我为你传信,我何至于当街拦车,闹出前几日那个笑话。” 宋知鸢一进来就看到自家女儿狠狠的那一巴掌,心头一跳刚想厉声斥责,可突然听到这话,却瞬间愣在原地。 不是清清自己喜欢三皇子吗,怎么又和挽宁扯上关系了? “姐姐?”向挽宁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向挽清冷笑,“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宋知鸢:“清清,你的意思你前几日你并不是为了自己去找三皇子,而是为了挽宁?” 向挽清委屈低头:“娘,女儿虽然顽劣,但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怎么敢肖想三皇子。” 向挽宁:“姐姐,大伯是左司马将军,你是他唯一嫡女都不敢肖想,我父亲不过四品的宗人府理事,我又如何敢……” 向挽清打断她的话:“可妹妹才名动京都,又是出了名的美人,半年前与苏大才子辩论,虽然惜败但也饱受天下才子追捧。我不过是受父亲荫蔽,如何能与妹妹相比。” 向挽宁脸色一变,向挽清这话摆明了就是在说她如今自恃过高,有些认不清自己的地位,因此妄想三皇子也不是不可能。 看宋知鸢和房内几个侍女的神情就知道,她们从刚开始的震惊到如今,已经把这些话听进去了。 向挽清继续道:“若是妹妹没有这种心思,又为何每次都宴会,都带着我去向三皇子请安呢,不就是想要与三皇子多说两句话又不好意思,所以故意拖着我吗?” 向挽宁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几天的功夫,向挽清这张嘴就厉害到了如此地步,这让她怎么说?不是我想与三皇子多说几句话,是我想让你迷恋上三皇子,借左司马的兵权为三皇子所用,为日后登基做铺垫。 如何说,不能说。 向挽清方才那一巴掌没有丝毫留情,此刻向挽宁的右脸早就红肿了一大片,又被方才那番话气的脸色惨白,乍一看上去,是说不出的狰狞。 宋知鸢本就偏心自家女儿,如今看向挽宁说不出话反驳,在她眼里就成了哑口无言,原来的七分信也成了十分,看向她的眼神立刻就不善起来,语气冰冷道:“挽宁,你若是心慕三皇子,大可自己去,为何偏要连累你姐姐声名。” “伯母,我……”向挽宁从来没见过宋知鸢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这样说话,心下一慌就要解释。 可向挽清好不容易达到这个局面,怎么会给她机会,当下继续开口道:“怪不得当初我第一次参加皇家宴会,妹妹第一个就带着我去见三皇子,想来肯定是那时候就打算好了。” “姐姐,伯母我没有……”向挽宁如今哪里还顾得上那一巴掌的事情,若是让向挽清母女俩对自己生疑,耽误了三皇子的大计,那才是真的坏事了。 向挽清没搭理她,只是委委屈屈的看着宋知鸢,语气可怜:“娘,我累了。” 宋知鸢此刻只觉得自家女儿受了天大的误解,心疼的不得了的时候,见她这样,便开口道:“挽宁,你堂姐刚刚醒来,身子还弱,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宋知鸢虽然平日脾气柔和,但毕竟是左司马夫人,如今语气决绝,向挽宁紧紧抿唇,最终还是不敢反驳:“那姐姐好好修养,妹妹过段时间再来看望姐姐。”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向挽清眼中快意一闪而过。 向挽宁,你和叶青临加诸在我身上的所有痛苦,我都会慢慢讨回来,今日的这个巴掌,不过是刚刚开始。 你等着,我们来日方长。 而这边,向挽宁刚一踏出院子,就不在掩饰眼中巨大的狠毒愤怒。 一直小心扶着她的红袖轻声问道:“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向挽宁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去找祖母。” 红袖脸上一喜,连忙道:“老夫人向来喜爱小姐,如今您受了那么大委屈,她一定会为您做主的。” 向挽宁却没说话,眼中得意一闪而过,向挽清,我一定让你后悔今日这一巴掌。 —————— 等到夜色入暮,宋知鸢和向挽清一同用了晚膳,正打算早些休息,却见一个年长的嬷嬷忽然进来。 那嬷嬷年约四十余岁,一身棕褐色的锦缎衣裙,头上带着根深碧色簪子,瞧着竟比一般人家的夫人还要气派些。 宋知鸢见她进来,连忙起身道:“张嬷嬷怎么现在来了。” “老夫人听说大小姐醒了,托奴婢来看看。”张嬷嬷姿态甚高,高昂着头粗略的行了个礼道。 宋知鸢连忙道:“清清一切都好,劳母亲挂念。” 张嬷嬷挑剔的目光在向挽清身上转悠了一圈:“既然一切都好,老夫人请大小姐去一趟。” 宋知鸢一愣:“现在吗?只有清清?” 张嬷嬷点头:“大小姐不方便吗,老夫人等着呢。” 向挽清从这个张嬷嬷一进来就没说话,张嬷嬷是祖母的老人,当初也是跟着祖母陪嫁进来的,从小伺候,为人精练得力,是祖母心腹。 所以府中上上下下都对她十分客气,久而久之就养出了她这副鼻孔看人的样子。 只不过向挽清记得,没过多久张嬷嬷就出了一桩事,几乎丢了半条命,还被赶了出去…… “方便,嬷嬷稍候,我这就跟您去拜见祖母。”向挽清用眼神阻止了焦急的宋知鸢。 南朝以孝治国,祖母深夜等候,做孙女的却不前往,这事传出去不仅会让人谈论向挽清,连带着宋知鸢和左司马都会被人诟病是如何管教儿女。 眼看着向挽清和张嬷嬷离开,宋知鸢右手握着菩提手串,面上满是焦急的神色,不住的在房内踱步。 母亲这时候叫清清过去一定是因为白日的事情,她素来偏心挽宁,若是发怒,清清身子还那么虚弱,如何受得住。 她犹豫半响,挥手招过贴身婢女,连忙吩咐了两句。 而另一边,向挽清一路跟着张嬷嬷到了养心堂,堂内灯火通明,坐着两个人。 下首那个自然就是白日刚刚见过的,她的“好”妹妹,而上首坐着个老太太,富态端庄,身着茶红色绣暗色金纹衣衫,手中握着串佛珠。 向挽清向她行礼:“挽清见过祖母,祖母万安。” 邵巧贞望着跪在地上的长孙女,没有叫她起来,而是淡淡开口道:“你知道祖母今日为何叫你前来吗?” 向挽清挑眉:“向挽宁都告诉您了?” 邵巧贞拍桌:“不是挽宁说的,是我看到她脸上的伤再三逼问,挽宁心善,还让我不要责怪你!” 向挽宁坐在一旁,微微垂眸,很好的掩饰住了眼中的快意。 向挽清点头,恍然大悟道:“原来挽宁故意顶着那显眼的伤来找您,是因为不想您知道。” 向挽宁脸上的笑意一僵,连忙解释道:“姐姐,我是因为要给祖母请安,不是故意……” 向挽清打断:“你平时都是日日给祖母请安?” 邵巧贞不是很注重这些小辈的规矩,只定了每月初一十五请安,其余时间她并不强求。 向挽宁虽然显示自己的孝心请安最为频繁,但基本上也就两三日一回。 向挽清道:“你若是真不想让祖母知道,大可以今日不来,没必要在这假惺惺的。” 向挽宁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不顾忌,当着祖母的面言语也如此咄咄逼人,一时间脸色青白相交,甚是精彩。 “够了。”邵巧贞将手中茶杯重重放下,大堂之内瞬间一片寂静,“挽宁来请安是孝心,不用解释。” 向挽清险些冷笑出声,瞧瞧,这就是她嫡亲的祖母,她如此大病一场,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半分关怀,倒是一个劲的偏心向挽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