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闾：人生几度秋凉

俗话说：屈辱太死了。在数以千计的部队司令官和陆，海，空军的全能副总司令（国民革命军中最年轻的将军）的眨眼间，他成为了一个罪犯，失去了个人*，甚至可能随时被斩首。谁能承受？更何况，日夜渴望去战斗杀死敌人，却被困在笼子里，没办法为国家服务，抱负很难付出，英雄无济于事。没错，积聚在他胸口的怒火太深，太长，太久。无论是围墙，轰鸣声还是疯狂的射击，这座随时可以走动并隆隆作响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发泄的通道。但是，矛盾和冲突并没有以这种方式解决，尽管能量暂时释放了，但无法同时获得心理上的补偿，结果必然是更加剧烈的痛苦和绝望。这种心情让人想起威震天凶猛的老虎突然被困在一个铁笼子里，咆哮，猛烈跳跃，发疯，直到所有的努力都徒劳无功地流血，直到他们的头流血，最后他们不得不躺下而荒凉。两滴眼泪掉了下来。

公牛的脾气，老虎的气质，顽强的家伙铸在钢中，但肠子却像个菩萨，充满了同情心。他说，一生中，人民不会看到痛苦和哭泣。那时军阀在中华民国作战。年轻的元帅和他的部队从河南回来。在Mumaji站，我看到一位老母亲躺在地上。她饿了不能站起来。她的状态很糟。 。他找到了bun头并将其交付给她，而老母亲则像狼一样疯狂地吃了它。他问：“老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家里没人吗？你有儿子吗？他们都去了哪里？”这位老母亲哭着说：“我不知道。无论如何，我被捕并被送到了士兵那里。年幼的孩子们拖走了，逃跑了，逃走了。我们其余的不能走路的人可以攀爬，只会遭受痛苦和饥饿。”年轻的指挥官听了，感觉就像一把刀。捻。我心想，这显然是一千多年前的“史浩丽”和“新安丽”场景的再现！谁造成了邪恶？唉!所有这些都是我们作为士兵完成的。今天与您作战，明天与我作战，后天再与他作战。那些被杀的人是一些杰出的人，而那些不称职的人则要求获得荣誉。如果这是一场真正有意义的战争，那么在南北之间打一场伤害国家和人民的战争有什么意义呢？是给谁用的？此刻，他无奈了，于是他大声喊叫。 “我通常不流泪，所以我不断哭泣。”在他身上，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

不久，他在东北上台。一开始，他面临着一个重大选择：去东北三省–是否成为日本的p，并实施所谓的“保护国家和人民”？还是走民族统一和民族独立之路？他坚定地选择了后者。放下五色旗，升起中华民国的青田旗和百里旗，并有条件接受国民*的统一指挥。冯家军阀是北洋军阀的重要分支，也是北洋军阀*的最后统治者。至少在形式上，东北地区国旗的改变标志着中国长期以来混乱的局面。这是中国近现代史上的重大事件。就个人而言，他完成了从封建军阀到爱国者的过渡。

在他宣布华东三省将“变旗”并服从**的统一指挥之前，日本人多次发出警告，威胁要予以恐吓，甜美的官员脸上带着微笑，各种各样的诱惑。当天，日本首相特使视察并承诺将成为满洲的“裁决”，并说只要提出要求，它就会得到遵守。这位年轻的元帅说：“您很体贴，但您忘了一点。”特使急忙问：“哪一点？”他说：“你忘了我是中国人。”这样，日本人钦佩地看着他。我以为这个28岁的“愚蠢的男孩”只是一个伪造张作霖的“老虎力量”的狐狸崽，他知道他是没有人能控制的老虎！

为此，*为自己的生活感到自豪。那年，他参观了台南延平县国王的圣地，并为齐觉创作了一首诗：“一个邪恶的孩子，一个孤独的牧师，一个小孩和一个伟大的义人反强虎。奉公如何尊重明朔并确保*进入领土。”赞扬郑成功在击败荷兰殖民者重新夺回*，并表达维护国家统一的崇高野心方面的英勇事迹。这种爱国情怀建立在国家大局的基础上，不惜一切代价，率领国家灾难，坚决发动了西安事变，扎下了根底。

西安事变之前，*曾多次劝说蒋介石停止内战，并一致抵抗日本，但遭到坚决拒绝。*从河南动员了大约30个师进入陕西，甘肃镇压*员，并前往西安，迫使*和杨虎城率军东北军和第十七军与陕北的*作战。张杨联手。几天来蒋多次告诫他，但遭到严厉谴责。*大声疾呼：“如果我们继续镇压*员，打内战，势必会失去人民的心胸和士气，并使整个国家落入日本侵略者的手中。届时，我们所有人永远成为罪人！”蒋介石对此并不在意。 -我身后的“永恒的罪人”是什么？刻在我面前的是尽快清理*。他立即大怒，拍了一下桌子，然后大喊：“你只是把我枪杀了，我压制*的政策是无法改变的！”艰苦的示威是没有用的，哭泣的示威是无效的。最后，只有士兵示威。

“海浪就像山脉在喷雪。”这位老将军回顾了六十年前的事件。他感到自己所面对的压力比摆在他面前的太平洋汹涌的波浪要大得多。当时，除了中国**委员会在不事先知情的情况下立即明确表示全力支持外，其余全都是讨伐。南京的*派甚至声称立即增兵进攻西安。一些大国同时谴责它，日本谴责它是“红色阴谋”，并由“莫斯科恶魔”指挥。那是*最令人惊讶和悲伤的事情。令人讨厌的是，一向主张“迫使江抗日”的苏联*和共产国际转向180度大转弯。他们不仅否认团结，还错误地声称自己被*分子挑衅，称他为“叛徒”。 “叛国者”，这无异于一击。

当江*成功，达成协议并决定释放它时，他的下属强烈反对。特别是，他想亲自寄送姜慧宁，这是大多数人不了解的。后来，他在*中说：“我本人将他遣送回去，而且我还打算收回债务，这样他就不能再履行他对我们的承诺了。此外，他还可以压制南京*军的傲慢态度。 “从现在的实际角度来看，应该说这个目标已经实现：不仅增加了*悔改既定协议的难度，而且增加了宋兄弟姐妹作证对良心的压力；而且，因为年轻的元帅接管了。承担全部责任，从而消除了爆发内战的所有借口。否则，将永远不可能实现和平解决，并且将发生一系列不幸，我不知道它将走多远。但是，*将军为做出这一重大决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年底，中国土地上出现了爆炸性的消息：12月12日，华清池抓获了*，震惊了世界； 12月25日，*将蒋介石送回南京，世界再次震惊。年度顺序改变了，老人改变了警卫。*舞台上的两个主要人物，蒋介石和*，也互换了角色：首先，蒋介石在西安成为了一个囚犯，其后在南京成为了囚犯。首先张向江扣了13天，然后是江寇章的54年。一个人进入笼子，4.5亿人参加了抗日战争的战场。海外著名历史学家唐德刚评论说：“如果没有西安事变，*就什么也没有。蒋介石把他关在门外，把他从中国小村庄赶出去。有很多爱国者，有多少人牺牲了他们的一生，但*却是爱国代表，他的名字永远存在。”西安事变是*政治生涯的最后杀手，它彻底颠覆了中国历史，改写了世界历史。仅此一项就足够了古往今来，无需提及其他事项。”

二

*将军过着平淡，沉默和无味的安静生活，在夏威夷生活了几年。他把西装托付给海上的摇篮，就像那只没有家的陆地上的海鸥鸟一样。日落之后，他收起了锐利的翅膀，陷入了烟雾和水的梦中。在这一天，他参加了他的亲戚和朋友为他举行的生日聚会。黄昏时分，他像往常一样坐在轮椅上步行到威基基海滩。老朋友林元权将轮椅推向后，赵一迪在他身旁。

在海洋表面，风轻而浪软，波光粼粼的蓝色波浪散布到数千公顷的蓝色田野中，遥远的翠微似乎一无是处。这位老将军沉静而飞翔，沉浸在诗意缠绵的夜晚中。不经意间，傍晚时分的悲剧主角夕阳西下，场景消失了，炽热的红色心脏被天宇的目标擦掉，宇霞散落成琥珀色的桥。老人含糊地说：“我们去那儿吧。”林先生以为自己要去对面的草坪，于是推着轮椅去那儿，但依迪微笑着拦住了他。她了解“那边”的具体含义-在隐藏着阳光的方向上有一个故乡和一个祖国！老人打招呼，紧紧握住妻子的手。

家园很远。别轻易来，要再次见她，除了梦想，只能品尝京剧《弥家善水》与唐诗的悠扬和谐。在尘埃飞过大海之前，一切都黑暗地变成了背景。秋天的生活已经好几次凉爽了，眨眼间，武陵青年的明亮额头上就刻满了沟壑，就像沉积岩一样。

老将军思想开放。在生日聚会上，应过去的最好的朋友严宝航的女儿严明光的要求，他写下了两句话，直达他的内心深处：“鹤巢里有一个梦，秀云没有从秀心中冒出来。”当明光问他写《严宝航传》时，他开玩笑地问“哪Yan？”明光说：“王烨那Yan。”老人笑着说：“王烨？我不认识他我没见过他我们。最好远离他。”

他问那些年轻人是否听说过他家乡“四个大怪物”的玩味。当所有人摇摇头时，他笑着说：“白天，帐篷是蓝色的，晚上是the头；孩子出生在马车上。”他解释说，这是关于20世纪初期辽河两岸的情况，第一个是当时的士兵处于混乱状态，白天人们藏在大麦中，然后回家铲土。第二个是晚上，军官，士兵和土匪沉迷于毒品，外出打架时必须带烟民和鸦片，为了保暖，冬天，几代人睡了在南北对面的k上，中间被窗帘遮盖着；第四位陌生人专门指他，光绪27日（公元1901年）。那天，他出生在一辆正在逃离的马车中，辽宁省泰安县桑林子乡张家窝铺。

由于手推车上的草落，我一生都在“跟随星星”，然后逐渐消失。您会发现，他离开家乡后，在整个中国大部分地区从北向南，从东向西走来走去，最后流浪到了一个外国。他31岁时离开东北，北平时33岁，武汉时35岁，西安36岁，南京37岁，大陆46岁，*93岁。他从未回国。漫长的告别和掉头也很可悲。

在这一天，老人非常感兴趣。他讲老话，讲笑话，唱歌京剧。听到他被称为“民族英雄”后，他一次又一次地挥手说：“什么英雄，这是一只熊。”祝他“生活比南山更好”，他说：“那不是老仙女！”当有人问他长寿的秘诀时，他说：“一个人的生活应该简单，简单的生活可以使人们长寿。”他还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我的心脏不大。如果明天要被枪击，我仍然可以吃得好，今晚睡得好。甜蜜。”第五兄弟张学森担心自己会劳累，并说：“大哥，我们回家吧！”他听了，沉思了一下，突然问：“家在哪里？我们有家吗？”年轻人离开家了。口音没有改变。他说“*”为“张义良”，“射死”为“放气的枪”。 “ Where”仍习惯上称为“ na lumps”，“ lumps”发音为“ quall”。

根据一般法律，经过数十年的痛苦折磨，如果它是用钻石制成的，它早已像木头一样，心脏也一样死了。但是，他没有衰老的迹象，他的胸膛仍然充满着年轻人的新鲜情绪和鲜血，幽默，活泼，机智，充满活力和活力。记者采访时，他经常问一系列问题。他说：“让我们一头喂一头猪吧！”当记者要求他“给我一张半身照”时，他笑着回答：“你必须说知道是上半身还是下半身。”看到这本书的描述不正确或不正确时，他会说：“这确实是板凳上的一个洞。”你什么意思？放屁比较僵化。面对他故意避免的政治问题，他从不冷淡地拒绝诸如“无可奉告”之类的外交言论。相反，他笑着说：“我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人，我不了解政治，更不用说参加政治了。”有时，我突然改变话题，指着这位女士坐在记者旁边： “看，我忘了介绍。这是我的天哪。”然后，他笑着解释：“我的家乡叫我的女儿女孩。我想知道你们的年轻人知道吗？”当记者追逐他时，很难回答，也很难拒绝，他会说：“只要给你一个镐！”他看到对方看上去很茫然，解释说：“您好，请扎根！”这种被打断的幽默就像是通货膨胀来解构“庄严”的东西，记者笑了之后无意问。

他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更不用说圣人了，但是他比许多同时代的人思想更开放，他负担得起并将其放下。人们对他很满意。他与一般政客之间的显着区别是，他很坦率，坚固，人性化。从内心可以看出亲情，没有伪造的装饰，没有遮盖，没有保留的坦率。这些来自自然，反映了一种生活状态。也许只有睿智而仁慈的人才能培养到这个水平。

英雄主义和宽容的另一面是幼稚的天真和纯真。当他第一次入狱时，陕西省前主席邵立子去看望他。他说：“这次我冒着生命危险，亲自将董事长遣回北京。我本来想演一场我从未参加过的好戏。如果董事长还可以把我作为伟大的政治家带回西安，一送一，那不是永恒的美！可惜一场演出失败了。”他本来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一个年轻的男人，并且对世界没有深入的了解，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忠诚。他深受西方思想教育的影响。它看起来很简单，并且缺乏对中国官僚主义的阴险和反复无常的亲身经历……所有这些决定了他不是蒋介石的对手，而且绝对是失败的角色。

他说：“我一生中最大的弱点是信誉。”因此，他一直对蒋介石的阴险和恶毒缺乏足够的警惕，并且经常“用绅士的心救小人的肚子”。在入狱数十年期间，他多次写信赦免。不情愿的是，灼热的脸贴在冰冷的臀部上，一直都是“竹篮提水”。 1956年到达，终于度过了二十个春秋时期，而吉神泰岛也已经十年了。这次是老姜诞辰70周年，他提供了一块珍贵的手表作为礼物，以提醒人们即将到来的发行时间。老姜很自然地理解了这个含义，但是他仍然没有理会。他对*有清醒的认识，一直保持警惕。在他去世之前，他还警告说：“你不能让老虎回到山上。”惊慌中，*写了一首歌《夏天的井上温泉》，以自嘲的方式生动地描述了他的烦恼。心态：“太阳落在西边，希望在傍晚时分晴朗，乌云很难看清月亮。我睡在枕头里找诗句，睡不着，错误地看了看月亮的声音。流如雨声。

蒋介石决定将*的监禁移至台北郊区的阳明山，以减轻人们对其“严厉对待他”的批评，以使他离他越来越近。但是，*无意“合作”，甚至顽固地提出要住在阳明公墓附近山上的一个平房里。他说：“这些年来我很孤单，住在一个活泼的地方并不舒服。在明代的最后几年，一个人住在墓地，他还张贴了一副对联：聪明的妻子，男人的身价是多少？有那么多的鬼魂！“由于每个人都将死，所以没有人能逃脱这一步。住在墓地有什么害处。而且，我知道墓地里有很多人，有些是朋友，将来还会有新朋友。我的朋友们补充说，我可以经常去拜访他们并谈论过去。”

在蒋经国一再劝说后，他没有住进去，但他的悲伤情绪和顽固的性格确实很明显地出现了。

在他被关押在阳明山期间，*前东北军的十二个部属来探视他们的元帅。尽管附近有秘密间谍，而且您无法直言不讳，但彼此的内心仍然联系在一起。 “晚年见面并不容易，你应该活着而且死了。”每一个古老的眼泪，紧紧地握着双手，充满了密不可分的依恋。会议时间到了，元帅别无选择，只能发出命令：“三列，排成一列。转身开车！”这样，减轻了悲伤的离别情绪。

长期以来，*一直是*海峡两岸的热门话题。有一个名为“*云中的野鹤”的纪录片。用这四个词来概括他在国外的闲暇时间是适当的。一般来说，一百岁就像梦中的蝴蝶，椰子风吹拂着太阳穴，白色的海浪冲走了灰尘，明亮的月亮醒来，醉后的微风，沧桑，顿悟和哲学“放手就是解放”，所谓的“英雄不朽”，“数百炼钢”就变成了“手指周围的柔软”，这在人类中也很普遍。但是，如果您仔细看一下，您会发现对于这个世纪的老人来说，问题可能不是那么简单。

实际上，“神仙”是对身体的渴望，对生活的升华，对精神的超越，或者说是在从尘土中清除了人类的灵性之后，是对世俗情感的超越。一种“水果证明”。在中国，英雄与神灵非常接近。关于英雄的杰出之处在于他的思想就像长长的天空和蔚蓝的大海。在这样的背景下，任何平凡的功利主义者都会减少和缩小规模。他可以轻松愉快的态度对待令人震惊的变化。它不是在不担心的情况下纯粹放弃世界。实际上，这位老将军的笑声和荒谬是幽默的，并且最终是明智的。他们充满了不舒适，凄凉和悲惨的生活。随便问一个问题：“我们有房子吗？”还有愤怒的话“那里有几个人，有那么多鬼”来洞悉他的思想。种花草，信仰宗教，读经文，当然，这是你余生中的一生，要养活一生，没有刘备那么深的内心在花园里种菜！ “那里有老老虎的野心”，熔化的火焰被厚厚的硬壳覆盖着，它仍然沉迷并冲入地下，呼啸而过。与过去相比，它不过是一种不同的形式。

是清朝诗人赵怡，他说“英雄是白痴”，就是三喜。那些是“白痴”的人不会失去纯真。没有痴情，没有成功或失败，没有毁声誉的顽强能量，更不用说*的创立了，恐怕任何职业都很难完成。与痴情相对应的是狡猾，老练和聪明。在其体现中，透明远离了整个身体，逃避了现实，“跳到了三个领域之外，而不是五个元素之中”。当风见风时，浑浊的人转向舵，他们是双方，总之，他们不会做“牺牲自己养活老虎”的“愚蠢的事情”。

三

在威基基海滩上，另一个秋天的黄昏。

“无限美好”的日落光芒仍然吸引着路过的游客，但是沉迷于遮阳伞下聊天和大笑以及赤脚穿着泳衣的女孩已经少过晨星。傍晚的微风散发出些许凉意，吉他发出的悠扬的“蓝色夏威夷”音乐使人们沉浸在清新宁静的氛围中。

　　“十年一觉‘洋’州梦”，醒来时，竟是形影相吊，孤鹤独栖。两个月前，一荻大行，一部撼人心弦的爱情交响曲最后画上了休止符。

　　20世纪90年代，老将军的亲人像经霜的败叶一样纷纷殒落，只留得他这棵参天老树，镇日间，孤零零地在那里痛遣悲怀。先是原配夫人于凤至魂飘域外，紧接着，相继传来妹妹怀英、怀卿，弟弟学森、学铨病逝的噩耗，不久又送走了女婿陶鹏飞，而最为伤痛、令他痛不欲生的，是百岁生日过后与“小妹”一荻的惨然长别。

生命胜于死亡。

　　“英雄无奈是多情”，对于清代诗人吴伟业的这一慨叹，老将军引为同调。他也曾即兴吟哦：“自古英雄多好色，未必好色尽英雄。我虽并非英雄汉，唯有好色似英雄。”所不同的是许多英雄汉并没有他那份艳福，那种缘分。楚霸王算是一个幸运儿，乌江刎颈时还有虞姬舍身相伴。后人有诗赞许：“赢得美人心肯死，项王毕竟是英雄。”而*在这方面，该是古往今来最为圆满的了。80多年间，大姐、小妹两位风尘知己双星拱月一般，由倾心崇拜，而竭诚相爱，而万里长随，而相濡以沫，而生死不渝。她们以似水柔情舒解了千钧重负，慰藉着惨淡人生，以爱的甘露滋润着他的生命之树百岁常青。

　　说到这里，我想起老将军去世后报纸上刊载的一篇文字。字数不多，照录如下：

　　一个秋天的午后，*来到上帝面前报到。上帝见他眉头紧锁着，一改平日常见的开朗笑容，便问：“怎么回事?”

　　他说：“我和赵四是同命鸟，比目鱼。本想跟她一块走，你偏偏扣住我不放；也罢，那就再活上几年，好抽空儿回东北那疙瘩会会老少爷们儿，可你又猴急猴急地忙着把我招呼来。总是‘瘸子屁股——两拧着’。”

　　一席话逗得上帝扑哧笑了，说：“你还不知足啊?得到的够多了：爱情、功业、寿命，要啥有啥，称得上‘英雄儿女各千秋’啊！”

　　“可是，”*大声吼叫起来，“我一辈子缺乏*！”

　　很形象，又很概括。确确实实，爱情、功业、寿命集中他一个人身上，中外古今无人堪资媲美。当然，就失去*这一终生憾恨来说，也是少有其匹的。这使人想起那个古老的故事《光荣的荆棘路》：一个叫做布鲁德的猎人，获得了无上的荣誉与尊严，可是，却长时期遭遇难堪的厄运与生命的危险。*一生的际遇，正是这个域外故事的中国版。

　　一般讲，传世、不朽要借助掀天事业或者道德、文章，即所谓立功、立德、立言。可*靠什么呢?后两方面，谈不到；而前者，他的政治生命很短，36岁就中止了，以后足足沉寂了65年。沉埋于岁月尘沙之中，完全被世人遗忘，当是情理中事。可是，实际情况恰恰相反。不独海峡两岸，包括世界范围内，*都是一个极具传奇色彩和人格魅力，有着无限的可言说性的当红角色。

　　《徐霞客游记》中有一段记述华山的文字：“未入关，百里外即见太华屹出云表；及入关，反为冈陇所蔽。”有些人物就是这样，需要在足够远的距离、相当长的时段里去考究，方能窥其堂奥。*恐怕就属于这类典型。至于这种超越价值判断与意识形态的奇特现象是怎么形成的，简单几句话很难说清楚。

　　几十年来，人们都担心他会过早地摧折。剧烈的颠折，精神的磨难，压抑的环境，都像致命的强酸日夜蚀损着他的心灵，摧残着他的健康。可是，他却奇迹般地活了101岁，成了一部名副其实的、可圈可点的世纪大典。寿命长，阅历就丰富，在一个多世纪的生命历程中，他既有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峥嵘岁月，也苦挨过长达两万日夜的囹圄生涯，在神州大陆和孤岛*，光是*地就换了十五六处。他虽然未曾把牢底坐穿，却目送了许许多多政治人物走进坟墓，其中也包括那个*他的*者及其两代儿孙。

　　当然，对于政治人物来说，长寿并非都是幸事，套用一句习惯语：它既是一种机缘，也是严峻的挑战。历史上，许多人都没能过好这一关。一千多年前，白居易就写过这样的诗句：“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假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早年的汪精卫，头上也曾罩过“革命志士”的光环，如果他在刺杀摄政王载沣时，侥幸而死，也就没有后来成为“大汉奸”的那段历史，而遗臭万年了。当时他的《被逮口占》诗句：“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不是也曾倾倒过许多革命青年吗?

　　我们不妨设想——

　　如果26岁之前，*就溘然早逝，那他不过是一个“潇洒美少年”，纸醉金迷的纨绔子弟；可是，后来他拥有足够的时间，从而获得了多次建功立业的机会。

　　如果30岁之前，他不是顾全大局，坚持东北易帜，服从*统一指挥；而是野心膨胀，迷恋名位，被日本人收买，甘当傀儡“东北王”，或者像他父亲所期待的，成为现代的“李世民”，那么，在红极一时的背后，正有一顶特大号的“汉奸”帽子等待着他。

　　如果40岁之前，他没有发动西安事变，而是甘当蒋介石剿共、“安内”的鹰犬，肯定不会有任何功业可言，即便侥幸得手，最终也难逃“烹狗”、“藏弓”的可悲下场。

　　如果50岁之前，他在羁押途中遭遇战乱风险，被特务、看守干掉；或者在*“二．二八”起义中，死于营救与劫持的“拉锯战”，国人自然不会忘记这位彪炳千秋的杨虎城一样的烈士，但却少了世纪老人那份绝古空今的眩目异彩和生命张力。

　　如果百岁之前，他在*或者各类谈话中，幡然失悔，否定过去，那么，“金刚倒地一摊泥”，他的种种作为也就成了一场闹剧。事实上，出于各种心态与需求，正有不少“看客”静候在那里，等着“看戏”，看他在新的时空中邂逅自己的过去时，会以何种方式、()何种态度、何种内涵作最后的交代。面对记者的问询，老将军一如既往，镇定而平静地回答：“如果再走一遍人生路，还会做西安事变之事。”英雄无悔，终始如一，从而进一步成就了*的伟大，使他为自己的壮丽一生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伴着海两天风，太平洋的潮汐终古奔腾喧啸，斜晖朗照下，威基基海滩也照样人影幢幢，只是，那位世纪老人的身影却再也不见了，他已经走进了永恒的历史。作为既渡的行人，前尘回首，他早已习惯于不矜不躁，但也不会有任何愧赧，他的灵魂必定是坦荡而安然的。他曾以做个中国人感到无上荣光，并为之献出一切；他的祖国，也为拥有这个伟大的儿子而无比自豪。他的生命，如同西塞罗所说，将长存于生者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