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籍里的故事散文

  自从在娘肚子里下生后,便赶上城乡“农业”和“非农业”二元户籍管理模式的全过程。六十年来,我的“籍”种造册经历很多,其中户籍跟自己时间最长,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户籍里的故事散文

  记得计划经济年代,户口本是一册“世袭”的本本,吃农村粮的永远是“农业户口本”,吃城里粮的永远是“非农业户口本”。工人天生做工,农民天生种地。工人和农民的差别,全都浓缩在户籍本本里。

  我家祖辈都是农民,我的户籍自然也是“农业”户籍本本。在孩提时,我就非常羡慕城里的孩子,穿的好、吃的好、玩的好。有时常想,都是“一撇一捺”的人,可人家过得忒幸福。并且有几次做梦,眼前便出现一种朦胧意境,说自个拿到城里户口本了。当笑醒睁眼一看,原来是个美梦。

  记得“三年瓜菜代”时,一次与母亲一起去街里堂兄家串门,午饭烙的白面糖饼,熬的酸菜炖粉条。这在我家里,可是过年才能吃到的嚼咕。回家后我问过母亲:“街里大哥家咋分那么多麦子?”母亲告诉我说:“傻孩子,大哥家是城里户口,每月都分点白面,而咱屯子每人每年才分一斗麦子,只能过年吃点面食,现在一旦挨饿,别说面了,连粮都断顿了。”

  待长大后,我便逐渐理解到,当年大哥家虽然没断顿,不过也并非宽裕。他家是沾城里户口的光,每月都分点粮,将巴将儿接乎上,但总比农民强多了。那次大嫂给母亲和我做的“白面糖饼”,是攒很长时间的白面,自个都没舍得吃,让我们一下给包圆了。

  自打那时起,母亲就不止一次为我树立目标:“念好书,将来好吃皇粮。”所谓“皇粮”,就是城里粮本。母亲还时不时地以大哥家那顿“白面糖饼”为“诱饵”,激励我将来有出息,改变“小本本”的命运。可现实却又是残酷无情的,一场史无前例的革命,把我为之奋斗十几年的梦想化为泡影,只能继承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伟业,罩在广阔天地的“小本本”里艰苦奋斗。

  记得那时,每当父亲一旦喝口小酒,便想起当初自个的“决策”错误,一再跟我和哥哥姐姐们道歉。有一句话常挂在嘴边上:“当年土改时,不是为了这几亩地,我们早就进城了,你们也早就是城市户口了,不能一天抱着地垄沟找豆包吃。你大伯的眼光就行,是土改时进城的,这不你大哥就借上劲儿了,在衙门还当上一个什么科长的大官。”父亲的话是真实的,假如当年他像大伯一样进城,我们也就是非农业户口了,早就上班参加工作了。但世界没有那些假如,父亲选择了农民,我们也就顺其自然地当上了农民的后代。

  在那个年月里,说改变户籍,比登天还难。一个小小的户口本,决定人生走向,定位人之身份。城里人当兵,回来叫转业,直接进工厂;农村人当兵,回来叫退伍,继续当庄稼人。农村姑娘嫁城里,是天方夜谭;城里姑娘嫁农村,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一个。一样中学毕业生,城里户口可以上班进厂,农村户口便必须回家务农……

  记得早听街里大哥讲过,城里口粮是供应的,叫商品粮。城镇居民,凭户口本按人口定量供应。在一般情况下,城镇*、教师等每月每人27斤,居民24斤,大学生33斤,中学生22~24斤,儿童15斤,工人按工种,特殊工种45斤,重体力劳动37斤,一般体力30~33斤,轻体力劳动工人27斤。

  真不记得听父亲说过多少遍了,农民的口粮,自给自足,是队上分的,但也不能可劲吃,每人小麦一斗,约30斤;其它苞米、谷子、糜子等粗粮,每人约350~400斤左右,还分些杂粮,如豇豆、油料等,但都含在总量之内。

  农村户口与城镇户口的区别,更关键的是社会劳动福利保障。城镇户口,有公费医疗、退休金、产假、丧葬抚恤;而农村户口,则有病自个看、干不动活时得靠儿女养活、生孩子没有产假、丧葬抚恤自个负责,因此,在农村也时常出现个别老人没人瞻养的现象。

  记得那时城里有种“俗成”的看法,管农村人上街,叫屯二迷糊进城;管屯里人到城里打工,叫盲流子、黑户,受到不公正的白眼。当时有个顺口流:“屯二迷糊进城,腰扎麻绳,找不着茅楼,旯旮胡同都行。”还流行个黄段子:“城里女人与农村男人睡宿觉,得尿一个月黑尿水。”总之,就是埋汰农村人素质低下。

  在那个特殊环境里,户口本是个“身份本”。即使我回乡务农后,对户口本的认识,还只停留在朴素的理解层面上。总感自个命苦,全怨农业户口“本本”。时至今日,户口本失去了“计划”作用几十年了,我每当想起当年对户口本的“幼稚”认识,心里头还是觉得非常可笑。

  其实,一个国家的户籍管理制度,是根据国情产生的。远在1951年7月,国家出台了《城市户口管理暂时条例》,规定户籍由*部门管理,并采取户口登记、变更补办手续等一系列措施,为当时的社会治安秩序治理起到了积极作用。

  那会儿,常听母亲讲,建国之初,城乡之间没有户籍隔墙,大批农村人口涌向城市。父亲的“后悔”就是这个时期。当时*为了调整城市粮食、住房、教育、医疗等方面出现的危急,于1953年实行粮食统购统销政策,确定“商品粮”和“农业粮”之分。之后粮票、布票、棉花票、油票等一切按计划供应,有效地阻止了农民进城的`脚步。也就是父亲所说的“这回想去也去不了了”的时段里。

  后来,我亲身经历了农村户口对城市户籍管理的又一次冲击。那是在改革开放以后,农村土地实行承包责任制,大批农民潮水般地涌向城市务工,家里只剩下一群“留守族”。一时间,大城小市显得非常拥挤。为了规范非本地户籍人口的管理,*部门采用办理临时户口、暂住证、居住证等办法。虽然自2003年《行政许可法》颁布,部分城市取消了“暂住证”换成“居住证”,但仍有些城市还在继续着“暂住证”管理模式。

  记得这个时期,计划经济的票证时代,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城里户口本削减去某些功能,与农业户口拉近了距离。但虽说如此,改变一种观念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城里的农民工,其待遇还存在很多不公平的现象。

  我有个侄子在一个城市打工,刚去时没办暂住证,租房时派出所不让入住。只得花钱办个“小本”,才算安顿下来。待孩子到了上学年龄,学校不收外来户口的孩子,通过托人送礼方能上学,还得花高价,否则念不上书。待到了孩子高考,麻烦事又来了,政策规定外地户口不能异地报考,只得把孩子送回老家考试,真是让他叫苦不迭。

  我还有个外甥,也在一个城里打工,他文化高,出道早,收入好,与侄子命运却截然不同。当时他住的那个城市出台一个政策,农村户口买楼可办理城市户口。外甥买了楼,把全家的农业户口变成了城市户口。那时的城市户口,虽然不像计划经济时期那么的吃香,但孩子上学等就没有像侄子那些麻烦。城里人不说他是农民工了,家乡人又说他是城里人了。

  城里户口本与农村户口本的地位平衡,是一个时代向前发展的符号。只几年时间,城里人口结构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农民进城可以趾高气扬,走在大街上也能直起了腰板。上段时间回乡下,当谈到户口时,四弟笑着跟我说:“现在农民各种福利事业保障完善,工人和农民的身份逐渐拉齐,如果你那城里户口跟我换的话,我还不干了呢。”

  是的,个人的命运,脱离不开国家命运。我原是农业户口,工作后转为城镇户口,深深体会到户籍里的欢笑和苦涩。原以为吃皇粮了,终于实现儿时的梦想,孩子们也能接城里户口本了。可没高兴几年,票证取消了,买啥都和农村一样去市场。爱人有时说:“现在城里户口还不如农村户口好,种点地不花钱,而且空气质量还好。”每到这时,我便想起四弟的话:“现在农村比城里强了。”

  风雨几春秋,弹指一挥间。回首小小户口本,伴我度过六十年。过去,随着社会发展的进程,户籍在每个历史阶段都起到应有作用。今天,几十年的农业和非农业二元户籍管理模式,又面临着一夜间就会退出历史舞台的境况。可是,每当想起那本牵肠挂肚的“户口本”,我心中便流淌出无限的辛酸和欢乐。现在“二元户籍管理模式”虽然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但那户籍里所系的感人故事,却永远珍藏在我的记忆深处。